躺在溫泉賓館彈性很好的床上,我覺得隻要有足夠的物質保證,紀律處分和撤職並不是一件難以忍受的事,隻不過大多數人不願這樣想,因為位子與房子票子車子甚至女子本來就是休戚相關的。
享受著純粹的陽光和毫無雜質的溫泉,我掏出旅行包裏的小說,一整天都沉溺在大江健三郎的小說《個人的體驗》中,書中的主人公開頭第一頁起就準備謀殺自己的親生兒子,他一邊與情婦放縱淫亂一邊策劃著殺人的計劃,僅僅是因為兒子生下來身體殘疾。在讀完書的最後一頁後,我從沙發上反彈起來,然後目睹著西天的最後一抹晚霞,開始懷念被我們吃掉了猴腦的猴子和其他畜牲們,我想人的自我滿足的欲望使人比起動物來更加貪婪和殘忍,畜牲是不會想到殺死自己有殘疾的親生兒的,它們的天性還沒有泯滅。
晚上,鎮長範中康和賓館總經理陳小峰來陪我吃飯。我對範中康說以後不用你們來陪了,範中康說這是劉縣長交待的任務。範中康將陳小峰總經理介紹給我,我看到陳小峰西裝領帶以及油光滌亮的頭發一絲不苟,隻是他手上誇張的鑽戒和手腕上粗如手銬的金鏈仍無法掩飾其土大款的基本風度。範中康在酒桌上說,“陳總是萬福集團老總,我們鎮上的利稅大戶,現在承包了溫泉賓館,兼並了鎮農機廠,還開了一個玩具廠,一個婚喪禮儀服務隊、兩條跑南京和上海的汽車客運線路。縣十佳民營企業家之首,納稅大戶。”陳小峰招呼服務員給我送上了一條“中華”香煙,然後很謙虛地說,“我們都是靠省市領導扶持發展起來的。”他有意無意地省略了縣裏和鎮裏領導的支持,我知道他是想暗示我自己的背景通天。我拒絕“中華”煙,範中康說,“陳總這個人非常講義氣,你就給個麵子吧!”陳小峰扳了扳自己的指關節,“我們這地方雖小,但省裏市裏領導常來住,我招待他們也就是這個煙,大記者不會見外吧?”我隻好說哪裏哪裏這樣含糊其辭的話。
洗了溫泉後,我躺在床上看電視,電視上正在播放反腐敗的專題新聞,許多曾在電視上風光一時的腐敗分子們此刻又在電視上被押上了被告席,沒想到那麼快胡長清就被判處了死刑,我看到胡長清在電視上流淚了,這個平時趾高氣昂的副省長對執行他死刑的武警戰士長期隻接受他們的敬禮而此刻卻要用腦袋接受他們的子彈。我看到胡長清在押赴刑場之前身體發軟,這與他狂放的書法風格有一定的差距。
一陣清脆的敲門聲敲碎了我的胡思亂想,我的門還沒完全打開,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姐很敏捷地閃進了房間,她很熟練地關上了房門。
我看到穿一身淺紅色羊絨套裙的小姐頂多隻有二十歲左右,她的眼睛很漂亮,是屬於那種很容易讓人想入非非的風情萬種一類,而她在我的麵前卻沒有輕浮和放浪的舉止,她隻是聲音低低地說,“我是來陪您的,您的滿意是我最大的光榮。”
小姐難以克服她頑固的方言,她用很不標準地普通話跟我說話。我問,“你是這裏的服務員嗎?”她點點頭。我說,“那好,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有事我就去叫你。”
小姐有些不安起來,“首長,我必須陪您到明天早上,這是我的工作。”
我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我說,“我不是首長,我也沒有錢付給你,你就不用陪了。”
小姐的臉紅了,“我們是拿工資的,不要你付錢。”她賴著不走了。
我說,“不行,你必須走。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嗎?”
小姐局促不安地毫無必要地整理著自己的衣角,她望著我,“我們領導不許問首長的工作。”
我有些火了,“把你們總經理叫來!”
小姐哭了,她說如果讓她走的話,她就要失業了。
我最後隻好降低語調安慰她說,“好了,你也不要哭了,你現在就走,你就說已經陪過了,我保證不出賣你!”
我倒並不是什麼麵對美色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主要是我此次來陽溪和雲台是想調查了解一些比較尖銳的事情,短暫接觸劉柱、範中康、王虛林、陳小峰後,我感到好戲還在後頭。
其實我已不可能再寫什麼報道了,在采訪權基本被剝奪後,我來雲台,完全是一種職業慣性。
小姐離開的時候,電視上的胡長清已經被槍斃了。在電視上槍斃人時間是很短暫的。
那天夜裏下了一場小雨,第二天早晨的天空無比濕潤,水洗後的世界很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