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日子過的很重複，講台上的老師一個接一個的輪換，學生一遍一遍的打開課本合上課本上學與放學。
窗外落葉紛飛，轉而白雪皚皚，四季更替日升日落變成那樣小的一件事，人心本來能裝的事情就很少，狹小又擁擠。
許曉依舊每天早早來到教室，倚著窗框看著遠處的蕭易，是什麼讓他看起來如此孤獨，又是什麼讓他離的那樣遠，那樣的難以靠近。
教室裏是嘈雜的背景，宋學文嘰嘰喳喳的在評論昨天的球賽，而窗外像一片稻田，清風拂過隻有稻穗的沙沙響，隻有風的聲音和稻花香。
“同學們，你們馬上就要進入高三了，進入高三意味著你們馬上要選擇大學，意味著你們人生將發生最大的轉折，我希望你們每個人都能振奮精神，重新出發……”班主任老師在講台上慷慨激昂，是的，大學是人生的轉折，也意味著有些人從此會天各一方。
——你想去哪個城市，哪個大學？許曉收到了張字條，汪凱的字。
——可能，這不是我能決定的。許曉回複的意味深長。
——你想去哪個城市，哪個大學？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許曉把同樣一句話寫下來放到了後邊的桌子上。
好像過了好久好久，許曉都覺得好像真的有石沉大海這種事情，椅子輕輕搖了搖，許曉拿回了字條。
——留在這裏。
楊小希經常來找蕭易，說話的聲音很小，許曉豎著耳朵也聽不清。而楊小希走了之後，蕭易就會變得越加沉默，後邊沒有翻書的聲音，沒有寫字的聲音，沒有一點聲音。許曉轉過身去，隻看到蕭易像一座雕塑，目光甚至沒有聚焦，靜靜的，周圍的一切繁雜在他身邊穿穿梭梭，像電影裏的鏡頭，他是站在天橋上一個孤獨的背影，天橋下是城市的車水馬龍，萬家燈火。
“許曉……”蕭易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
許曉驚訝的回頭，這是蕭易第一次主動跟她說話，她的眼睛睜的大大的，盡量讓自己顯得自然和平靜。
“幫我個忙……陪我去個地方。”蕭易說的很猶豫，好像一句話中放進了很多空格。
“好！”許曉微笑，微笑下麵隱藏了一張露出22顆牙齒的大笑臉。
蕭易看了一會許曉之後謔的起身，好像在下很大的決定。
許曉隨著蕭易一起走出了教室，一前一後。
走了好遠，許曉已經難以計算走了多久，學校已經遠遠看不見了，路過了居民樓，路過了商業區，路過了政府大樓，路過了公園。
他要帶我走遍這座城市麼，許曉又累又困惑，卻沒有問出口，跟著喜歡的人是可以不問方向的吧，走到哪裏都是我想要的天堂。許曉心中泛起絲絲甜蜜。
終於，蕭易停下來了，在一個別墅區，他站在小區的門口，低著頭。
風吹亂了他的頭發，周圍是樹葉的沙沙響聲，天邊的晚霞像要被收走的怪物，觸角射向各個方向，在向外掙紮，紅色的怪物。
蕭易沒有說話，嘴唇在微微抽搐，就這樣站著，站著，安靜，世界原來可以這樣安靜。
許曉站在蕭易的身邊，她看著蕭易的臉，這張刻在她心中的臉，這張反複出現在夢裏的臉，她多想幫他撫平深深皺起的眉頭，多想輕拂他的嘴唇，告訴他，你看見了麼，我在你身邊，無論怎樣，還有我在你身邊。
突然，蕭易抓起許曉的手，緊緊的，又鬆了鬆，又狠狠的握住。他抬起了頭，卻沒有看向許曉，抬頭望向了西邊那個紅色的怪物，紅色漸漸暗淡下來，紅色的怪物像是放棄了抵抗，觸角變的軟軟的，一點一點的消失，失去抵抗的力量之後命運就改變了吧，都一樣，這是命運，被收走的命運。
許曉看著蕭易握著的手，她不止一次想象過這個畫麵，也不止一次憧憬過這種心情，在她的想象中，有滿地的鮮花，隨風飄揚的櫻花花瓣，落英繽紛下的相擁。
可是此時，隻有風的聲音，她看不見他的臉。
許久，許久，仿佛一個世紀那麼久，紅色怪物被收走，剩下暗淡的深藍，一點一點籠罩。
小區邊上有汽車發動的聲音，車輪摩擦地麵的聲音，揚長而去。
蕭易收回望向天邊的眼睛，將許曉拉到懷裏，輕輕的蹭著許曉的發絲，沒有言語。許曉看不見蕭易的表情，卻覺得如此的心痛，一種悲傷在蔓延。
許曉聽見耳畔傳了的聲音，很輕。
“做我女朋友吧，跟我在一起。”
中學時代的愛戀總是引人注目，兩個人的故事很快會變成所有人嘴裏的談資，或感歎，或暢想，或歪曲。因為在中學裏還能有什麼事做呢，除了學習，隻剩下對未來生命和世界的無限遐想，我們看著我們現在所沒有的得到的，卻注定會得到的所有未來。
許曉覺得，她好像活在了別人的口中的世界裏。大家開始在看到她和蕭易在一起的時候露出曖昧的笑，她總在隨意路過時聽到別人聊天中出現自己的名字，她開始經常接受班裏偶然的起哄，還有每一個看到自己之後會再多看一眼的眼神。
這就是中學時代的愛戀，從來都不是兩個人的戀愛。
願望實現了是種什麼感覺呢，因為在乎而隻剩下惴惴不安。
許曉依舊每天早早來到教室，那時候的天還那樣藍，透過樹葉灑下搖晃的斑駁。球場上打球的男生依然揮灑著汗水，教室裏依舊飄揚著淡淡墨水的書香。改變的是許曉再不敢站在窗前望著那個孤獨的身影，不變的是那身影依然在遠方孤獨。
許曉從不敢走近，不管以什麼樣的身份。蕭易的世界有把鎖，她還沒有找到打開這把鎖的鑰匙。
戀愛該是什麼樣子呢，該是李可心和程林般的依偎吧。他們兩個越發黏膩了，教室裏眉目傳情，走廊中挽手相望，放學後可心坐在程林的自行車後座上，雙手展開，眼睛微眯，笑容燦爛，笑聲蕩漾在路過的空氣中，還有誰都看得出來的彼此歡喜的心。
許曉有些失落，她和蕭易的關係似乎並沒有進展。蕭易依舊喜歡沉默和發呆，哪怕兩個人走在一起似乎也找不到可以談的起來的話題。許曉總是走在右邊看著蕭易的側臉，想起小剛的歌詞：
最難忘記燈下你的側臉，
笑容不見，落寞萬千，幸福也擱淺。
總在夜深人靜任憑記憶打翻思念，
獨自枕著黑暗過了一夜，
痛處中拚命找尋你的側臉。
以為美好過去不會變
總是曲終人散空有回憶打亂纏綿。
你留給我的，是否隻有讓我隻能在記憶中抓住的側臉。
許曉讓自己投入了這場戀愛，分班第一眼的一見鍾情，眼巴巴遙望著的多少月日，心裏情愫翻滾的多少個夜晚和夢想幻想空想反複銜接的多少期許，實現了，該好好嗬護吧。
許曉會默默的幫蕭易整理書桌，會細心的幫他包好書皮，將她最喜歡的書簽插在他每一本書裏；許曉會在球場邊幫蕭易抱著衣服，不呼喊不鼓掌，隻是看著他微笑；許曉會在放學後靜靜的等著蕭易，然後走在蕭易斜後方，沒有牽手也沒有擁抱；許曉會把最喜歡的零食放在蕭易的書桌裏，幫他每天打開水，看著開水的熱氣嫋嫋升空，看著熱氣退去，再把水杯送到蕭易的嘴邊……
有時候戀愛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格，許曉的張揚漸漸退去，伴隨著蕭易的安靜而安靜，沒有甜言蜜語，甚至沒有溫度，冷冰冰。
——你確定這是你想要的？
汪凱的紙條，每一個字都好像刻進了紙裏，那麼用力。
這確定是我想要的麼，許曉看著紙條一遍遍的問自己，旁觀者都看的那麼清晰，我愛的那麼用力，卻得不到回應，這是我想要的嗎？
放學後，汪凱拉著許曉跑出了教室。
周圍有起哄和口哨的聲音，許曉來不及看蕭易的表情，你可知道，你的雲淡風輕真的會傷了我的心。
“你看不明白麼？這是你想要的麼？你得到了什麼？得到了什麼？”汪凱問的急切而痛徹心扉，眉頭深深的鎖著，英俊的臉龐變的扭曲。
“我總懷疑我是千年的小狐狸，來報前世的恩呀。”許曉回答的戲謔而輕鬆。
“你明白，我可以對你更好，而他不能！”
“可是，我仿佛已經愛了一千年。”
我是一隻守候千年的狐
千年守候千年無助
情到深處看我用美麗為你起舞
愛到痛時聽我用歌聲為你傾訴
江水粼粼，微波蕩漾。
許曉和李可心坐在江邊岸堤上，各自心事滿滿。
“曉曉，我覺得，程林很愛我。”李可心望著江的對岸，美麗的側臉刻出憂傷的弧度。
“這不是好事麼，你們可以雙宿雙飛。”
“可是你知道的，我不配。”
“可心，你值得找到一個好男孩好好的在一起。”
“可是對我來說所有人都隻是遊戲而已，包括程林。”
“你不愛他？”
“我會愛很多人，很多很多，包括他，沒什麼特別，你懂的。”
“我不懂，為什麼每個人都要給自己的幸福設置重重障礙。”
“就像你和蕭易？我從來沒覺得你們在戀愛。”李可心說的聲音很輕，雖然她知道這樣也會傷了許曉的心。
“戀愛該是什麼樣子？”
“歡喜、心動、牽手、擁抱、接吻……你有麼？你像在跟一塊木頭在戀愛，他愛你嗎？你確定他愛你嗎？你值得嗎？”
又是這個問題，他愛我嗎，我值得嗎？和汪凱的問題一樣，一樣如同一把刀子紮進了心裏，撕裂的聲音，血流不止。
“可是我喜歡他，從一開始就喜歡他，好像喜歡了很久，莫名的喜歡。我隻想在他身邊，不用說話，不用牽手和擁抱。”
“傻瓜，如果他不愛你呢。”
“那他為什麼要我做他的女朋友？”
“那你就得問他了，做了他的女朋友又如何，你得到了什麼，愛？快樂？你有麼？他又得到了什麼？還不如我和程林，至少我覺得快樂，哪怕我並不愛。”
“可心，其實我很難過。每天每夜都很難過。
李可心輕輕挽住許曉，把頭斜靠在許曉的肩膀上，也許，每個人都一樣，有些心思在腦海裏翻滾著，肆意戲謔著每一個腦細胞，因為說不出口的思念，因為放不下的再見，因為看不見的未來，因為滿目瘡痍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