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風緩緩道:“司禮監秉筆太監馮保?”
少年郎眉頭一揚,“是掌印太監。”
內侍監裏位高權重的是司禮監,司禮監裏位高權重的是掌印太監。秉筆太監有四人,負責在丞相票擬的奏折上打勾;掌印太監隻有一人,丞相票擬的奏章上蓋了印就等同聖旨。
沈流風微笑道:“終於得償所願,恭喜。”
少年郎臉色一變,怔怔的看著她,眸光一變再變。
由驚訝,到疑惑,到狂喜,再到不可置信。
“你是誰?”
沈流風不答,微笑緩緩在嘴邊漫開,靜靜的跪了下去。“臣沈流風恭聽聖旨。”
少年郎定定的看著白衣公子一雙平靜無瀾的眸子,半晌,臉容回歸平靜,眸中掠過一絲失望,展開了色彩繽紛的卷軸。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鄴城人氏沈流風,至正三年二甲第二進士,英資俊爽,目光如電,惠族睦宗,類晏嬰之貸眾,解衣推食同範純之好仁篤啟亢宗之嗣茂顯體國之忠,茲以覃恩,贈爾正一品丞相,錫之敕命於戲,麟趾超群,青鎖彰義方之訓,班衣煥采,紫宸表餘慶之光。”
若是六年前的她,隻怕連為何聖旨以“奉天承運”開首也不知道。
此刻她聽起來,卻隻覺這咬文嚼字的詔書未免太虛偽,虛偽得可笑。
就像那“奉天承運”的高高在上。
沈流風緩緩接過以玉為軸、五彩錦緞的聖旨,臉容淡淡的,彷佛接過的不是一朝飛升的丞相誥命,隻是一匹麻布。
少年郎扶著沈流風站起身來。“小的今後要多多依賴相爺了。”
沈流風淡淡一笑,一臉的無所謂。“是沈流風今後要多靠馮保公公才是。”
馮保看著麵前一臉淡然無謂的叫出自己名字的少年相爺,又怔住了。
那種感覺……如此熟悉,卻是如此的陌生。他恍惚有一刹那想去親近,卻永遠也親近不了。
如此的像那個人……盡管他知道,那個人永遠也回不來了。
“離落……”
聽著自己衝口而出的呢喃,馮保臉色大變,慌忙閉嘴,四周張望,唯恐有侍從把這兩個字聽了去。
沈流風卻仿似沒有聽到那兩個字,臉色淡淡的沒有一絲波瀾。
離落。馮保。她又何曾忘記?
六年前皇城一隅牆角瑟縮的小男孩,漫天寒雪之中隻有薄薄的衣物蔽體,卻倔強的看著同樣衣飾簡陋的少女,不肯接過她遞過來的髒兮兮的饅頭。
少女淡漠的道:“你是禦用監的小太監吧?”
男孩不答,別過頭去。
少女的臉色依舊冷漠,淡淡道:“你知道司禮監吧?司禮監裏的掌印太監和秉筆太監,手中握著的筆墨印章就是聖旨,他們是宦官卻也權傾朝野,黨羽遍布各地,富甲天下,連貴妃娘娘也要尊稱一聲公公。”
男孩抬首,怔怔的望著那張目無表情的臉,仿佛在看著天邊漫著霞光的雲彩。
“若你覺得氣節比權勢還重,你就找個地方把自己活埋了吧,總好過在這裏死掉然後被內務府火化了。”
少女把饅頭扔在地上,看不見男孩似的,無所謂的聳聳肩,掉轉頭去。
身後簌簌的聲音響起,少女回過頭去,隻見男孩正把饅頭大把大把的往嘴裏塞。
一雙黯淡無光的眸子裏,彷佛有了那麼一絲堅定的鋒芒,卻是一閃即逝。
“終有一天,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名字會是馮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