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嬗變(3 / 3)

茶樓單間裏,鄺村等了三支煙時間,甘大富急急忙忙地走進來。

“又有啥事了?你這個人,火燒到屁股一樣,驚驚慌慌的。”甘大富不滿地斜乜著他。

“晏曉秋的事。”鄺村憎惡地轉開頭,避開他嘴裏令人作嘔的酒臭。

“曉秋?她咋了?”甘大富滿不在乎地問。

“你昨晚對她幹了啥,你自己清楚。”鄺村怒氣衝衝地一拍茶幾。

“昨晚?她說啥了?”甘大富心虛地轉開眼,現出回憶的神色。“想起了,我同她都喝醉了,就……咦,”他驚訝地打量著鄺村:“這是我同她的事,與你有啥關係?”

“我同曉秋好了半年多了。我正在離婚,要同她結婚。”鄺村憤懣地喊道。

“沒聽你提過啊!公司的人,大概也沒哪個曉得。你們也是,有事還瞞著我?不過,我們情況一樣,都有老婆。你能同她好,我也可以同她好。”甘大富三分驚詫七分有理地搔搔頭,想想,無所謂地笑了:“算了,我把她讓給你。說真話,我也有點喜歡她。女人嘛,多的是,隻要身體好,還怕找不到。”

“她不是那些賤貨。她是我的愛人,我愛她!”鄺村睜大怒火燃燒的眼睛,恨不能將甘大富一口吞下。

“兄弟,你這就走極端了。”甘大富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無奈地攤開雙手:“愛人也罷,女人也好,你對我說過你喜歡她嗎?不知者不為罪,是吧?為個女人,不至於我們兄弟翻臉吧?”說話時,甘大富不停地眨著狹細的眼睛,臉上的贅肉輕輕地抖動,現著又譏諷又好笑的神情。

鄺村再也無法忍受,高傲地把頭一昂,冷著臉衝出去。

鄺村被迫兩麵作戰。

家中,他展開攻勢,正式提出離婚。陳桂蓉對他逆來順從,鄺村說東,她絕不敢向西。但對離婚,她淒傷地流著淚,打死也不答應。鄺村威脅他,假如協商不好,就搬出去住,了不起向法院起訴;真逼到那一步,臉撕破了,大家都不好。為了表示決心,他抱出被子,晚上睡客廳沙發。

公司裏,他陷入與甘大富的冷戰。

那天以後,甘大富見到他,竟像一切都沒發生,依然神態自如地同他寒暄。鄺村不鹹不淡地應付著。背著甘大富,他約了幾個下麵的項目經理——公司的錢,全靠這些人在賺。他同他們大杯喝酒,大塊吃肉,粗俗而下流地說著黃色段子。他的目的隻有一個,把這些人拉出來,另外成立一個公司,與甘大富頂著幹。但一說到要害處,這些人含含糊糊,都不表態。

一個星期一,公司辦公會上,甘大富忽然帶著他侄子走進會議室,向大家宣布:“從今天起,甘有為全權代表我。他的話,等於是我的話。”鄺村認識甘有為,也看不起這個油頭粉麵、見了女人不要命的小夥子。他挑戰地問:“他代表你,我呢?”

“你?”甘大富假笑著:“不衝突啊。他是董事長兼總經理的特別代表,你還是常務副總經理。”

晏曉秋以她女性的直覺,感到鄺村與甘大富的矛盾無法改善了。而且她擔心,假如鄺村知道她與甘大富發生過關係,天曉得會幹出什麼。當然,就是打死,她也絕不承認。她憂心忡忡地約鄺村商量:“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他不仁,我們不義。幹脆弄垮他!”

“這個……”鄺村猶豫著。雖說,他無數次想過,應該怎麼對付甘大富,衝動時候,甚至恨不得將他殺了。不過真要與甘大富翻臉,他顧慮甚多。他仔細梳理過他們的矛盾:第一是為晏曉秋,但甘大富說不知道他倆的感情,而自己又的確未對他透露;第二是股份,他雖不滿,但有口難辯——所有的書麵證據,根本沒有他鄺村兩個字。何況,他與他畢竟還有20年的感情,撕破臉,讓別人笑話。

“拿下西川科技大學工程,他給了80萬元回扣。他請稅務局長吃飯,送了三萬元,少交了三十多萬的稅。這些,隻要一舉報,他不進監獄才怪。”

“那筆回扣,是我經手的。請稅務局長那天,我也在場。避稅的事,還是我找的路子。”鄺村沮喪地說。

“你啊,優柔寡斷,又想吃狗肉,又怕被狗咬。”晏曉秋冷笑。

鄺村無言以對,臉色鐵青地抽著煙。

正當他們矛盾表麵化時,忽然,玩萬花筒似的,甘大富又變出一個花招。他以八百萬元資產為基數,回購了6%的股份,除鄺村、晏曉秋等四五人外,甘大富已占公司股份的86%。鄺村突然生出一種感覺,甘大富像一頭猛獸,正凶狠、陰險地向他逼近,打算將他一口吞在肚裏。

公司裏,鄺村的日子越來越難過。甘有為根本無視他的存在,趾高氣揚地發號施令。遇上誰稍有遲疑,他就驕橫地宣稱:“我的話,代表我幺爸。不信,你們馬上給他掛電話。”鄺村準備拉攏的那些項目經理,也商量好了似的,一下同他拉開距離。有時遇上,他們不得已搪塞幾句,趕緊找借口溜開,唯恐被甘大富看見。甘有為幹脆把公司人員劃為兩派:甘家一派,鄺村一派。誰站在鄺村一邊,他想方設法也要打壓。

鄺村受不了這些窩囊氣,憤而想辭職。晏曉秋幽怨地問:“你走了,我咋辦?你的股份咋辦?”

在鄺村的軟磨硬壓下,陳桂蓉終於同意離婚。她提出幾個要求:一、離婚後,她永遠不會結婚,如果鄺村回來,她歡迎;二、對宿舍這個傷心之地,她一天也不想待。她要鄺村給她60萬元,一半買住房,一半作為補償;三、鄺村必須每周至少回來一次,看望女兒。

對妻子的條件,鄺村全盤接受。但是,家裏存款隻有20多萬,60萬元從何而來?他一籌莫展時,甘大富找來了。

“我清楚,為股份的事,你一直在同我鬥氣。我不計較,我們是啥關係?說穿了,你應該理解我。你是錦都人,讀書、工作都有國家管。我呢,泥巴裏爬滾了二三十年,好不容易進了城,當然要替自己考慮。你不也經常開導我,有眼光的老板,就要把企業做大,企業賺到錢了,才一有百有。今天找你,是聽說你離婚的事,我想幫你。”見麵,甘大富誠懇地笑著,直截了當地說。

“你幫我?”鄺村不相信地冷笑。股改以來,仿佛過了很久很久,甘大富從沒如此真誠地找他談過話。

“對。別人的股份,我隻出基價。你不一樣。你的10%,我給你一百萬,轉讓給我。另外,你繼續擔任常務副總,年薪由八萬提到十萬,咋樣?”甘大富說得相當慷慨。

又當婊子,又立牌坊。鄺村心裏湧上強烈的厭惡。他沒當場拒絕,因為他急需離婚的錢。

“我們是兄弟,我不幫你,哪個幫你?你想吧。”就像一片至誠被人屈解,甘大富抱怨地惋惜。

鄺村約晏曉秋商量。她為難地躊躇著:“把股份轉讓給他,太不劃算了。不轉讓,哪有錢給你老婆?算了,先解決離婚。隻要我們在一起,”她驀然起身,“吧”地一親鄺村:“一切都能從頭開始。我不信,我們的智商比人家低。”

鄺村隻得同意轉讓股份。

離婚後,陳桂蓉拿了60萬元。她在西門買了一套房子,帶著女兒搬出去。搬走那天,她一反常態,意外潑辣地指天罵地:“這個地方,沒有一個旮旯是幹淨的。男人整錢,女人賣騷,找不到半點人情味。我要再踏進這裏一步,祖宗八代都是烏龜。”

鄺村站在陽台上,憂鬱地笑著。目睹陳桂蓉的背影在宿舍門外消失,他的一顆心,也像在無底的枯井裏沉落。

鄺村從東南建築公司辭職了。晏曉秋仍在公司工作。鄺村住在晏曉秋那邊,很少出門。幾個月來發生的一切,暴風驟雨般一掠而過。他有太多的過去需要思索。還有未來,他到底怎麼辦?

漸漸,晏曉秋不知不覺地發生變化。她被提拔為副總經理,接替鄺村的位置,配了一輛高爾夫轎車,年薪也翻了一倍,漲到十萬。她經常陪著甘大富,在外麵吃喝應酬,有時深夜才醉醺醺地回來。鄺村提醒她防著甘大富。她不以為然,反說鄺村心眼太小。對鄺村的結婚要求,她不置可否。鄺村叫她辭職,她也拖延著。而且,談起過去的恩怨,有意無意的,她竟幫著甘大富分辯。

鄺村相當痛苦,也相當失落。他暗自決定,再等一兩個月,假如晏曉秋不願與他一起打拚,也不願同他結婚,他就把住房賣了,去闖北海,再也不回來。他聽說,他的中學同學杭航,正在北海搞房地產。

鄺村盡量躲著甘大富。有時下樓,看見甘大富停在樓下的“皇冠”轎車,他就像看見那張堆滿贅肉的肥臉,不由生出說不出的憎恨。他將臉一扭,很不屑地快步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