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桃味香灰(3 / 3)

這個案子牽頭的是一家英國著名的私募基金,與之合作的會計師事務所為世界排名第一的DP,這幫精英們精力充沛遠異於常人,常常一開會就是一整天,而後工作到淩晨還有說有笑。姚麥禮感到壓力很大,經常是回到家握著賬本睡去。

巧的是梅書和另外一個同學碩一曾在DP實習,對那裏的辦公作風和業務程序有所了解,於是便時常給姚麥禮一些很有實戰意義的建議。

兩周後,姚麥禮漸漸適應,懂得揚長避短發揮長處,會上的發言也愈發鎮定自若,讓人信服,他本就有豐富的社交經驗,很快成為核心份子,這同時也意味更大強度的工作,於是他麵對挑戰,愈發專注。

這一切單映童無從得知,姚麥禮沒有時間和精力對她解釋。金融爭霸的戰場上,沒有硝煙卻最驚心動魄,一隻基金可以顛覆一個國家、幾個國家,造成影響經年損失無法估算的亞洲金融危機。許多人覺得神秘,因為解釋起來很複雜。

而姚麥禮作為初上戰場的新兵,麵對硝煙滾滾,雄心萬丈、心無旁騖。

單映童知道的隻是他越來越少越來越簡短的電話,和難得一次通話的間隙,他低聲輕斥的那句:“梅,別鬧。”

姚麥禮忘了,金融戰場上還有一個規律——股市為何總是緩慢漲,快速跌?

因為信心的累積,總是緩慢的、猶豫的,然而信心的崩盤卻往往隻需要一個簡單的契機,便可一泄千裏、無可挽回。

7月就這樣過去。

炙陽8月,母親再次發病,好在這次並不嚴重,在家鄉的醫院,父親陪著住了幾天院就漸漸好轉。單映童獨自站在街頭,握著電話,聽母親慢聲安慰自己,忽然生出一種相依為命的心酸感來。

她想起小時候,生父常常夜不歸宿、行蹤不定。一次母親高燒不退,小映童手足無措地守著她哭,母親也是這樣慢慢地開口,告訴她不要怕,沒事的。

她忽然就想,如果現在她病倒,姚麥禮會放下一切來她的身邊嗎?

她竟然不確定,她覺得悲哀。

實在是累了,不停累積的不安搖搖欲墜,一隻羽毛便可使之傾塌。

電話那端,母親語氣踟躕,最後竟然提起了生父,單映童訝異間想起,過幾天就是生父的忌日。難怪母親猶疑,以前每每提到生父,母女間總是會不歡而散。對於這個幾乎沒給過自己任何父愛的男人,單映童從前不懂——這麼多年了,母親為何總還惦記那個麵目可憎的男人?

如今卻心下澀冷。她想起傳說中當年的母親與生父也是金童玉女的一段佳話,那段故事浪漫美好,情真意切。

倘使是今日的姚麥禮,無論他日後如何無情,她恐怕,都不舍得責怪吧……

單映童說:“媽,知道了。法國不準燒紙,我會給他上香的。”

單母驚訝又慨然地連應了好幾聲。

母女倆兩端靜默了須臾,單母略帶顫抖地開口:“童童,媽一直想跟你說,你總不肯聽。其實他……,你爸爸,不是什麼壞人。他隻是多情,隻是……沒長大。錯的其實是我,是我不服輸,不認命。”

單映童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她不想跟母親爭辯兩代人理念的分歧,雖然她從不認為母親有錯,但她也清楚,有時候在自己身上找錯誤,隻是為了求一份心安。

她哽咽問:“媽,你是不是還愛他?”

“……傻孩子,媽這把年紀還什麼愛不愛的。隻是有些事,是永遠忘不掉的。”

那天,單映童去中國超市備齊一應上香物品,她端正地站在桌子前,舉香過頭,鄭重鞠躬。埋頭那一瞬,淚如泉湧。

這麼多年了,她恨著這個男人,恨他毀掉她無憂的童年,毀掉母親美好的年華,毀掉他們美滿的小家……還毀掉她對感情、對誓言、對男人的信心。

她不原諒他,卻忽然理解了他,理解了母親。

這世上就是有這樣花心的男人,也許他每一段感情都是真摯的,但不能長久。優渥的生活和家族的庇護讓他自私且跋扈,輕視責任,遊樂人間。

可這世上也有那樣執迷不悔愛著他的女人,單映童記得導致生父喪命的那場車禍的事後調查中,大約這樣寫著:駕駛員酒後駕車,事發時跑車時速約190km/h,車頭直撞隔離帶後翻車打滑至百米開外處。車上兩人當場死亡,其中副駕駛座的女人覆在駕車男子身上,雙手緊緊護著他的頭部,致使血肉橫飛的現場,男人的臉奇跡般地絲毫無傷。

事故中的女人單映童見過,是父親的心離開母親後的第二個女人,曾上門炫耀過,嬌氣柔弱,我見猶憐。

單映童擺香上位,然後就呆呆地站在地中間,看著那香灰寸寸長、寸寸斷。

香盡光滅的那一瞬,單映童也心灰人倦。

她忽然明白了,在米蘭,她為何忽然間疲倦得一動都不想動,放棄後麵的大好風光。

是她終於輸無可輸、無以為繼。

她終於棄守了她最後的底線,將她心底最脆弱、最卑微的恐懼和渴求和盤托出:“我夢見你跟別人走了。”

這是讓她恐懼到夜夜無法安睡的夢魘,她已經如此□□和卑微,剖開她的心給他看。

告訴他,我不要你走,我害怕你走,你主宰我的生活我的喜悲甚至我的夢境,你,能不能留下來,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