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今古山河無定拒 六(1 / 3)

京都元帥府內,霍慶陽站在校場邊,看著一排兵器架子發呆。一陣冷風吹過,將他滿頭銀絲揚起,霍慶陽微微緊了緊衣襟,似乎有些畏寒。

突然,一件還帶著體溫的銀狐皮大氅搭在他肩上。霍慶陽眼中精光一閃,猛然轉身,卻見顯宗皇帝正看著他微微而笑。而顯宗皇帝隻穿著單薄的長衫,顯然那件銀狐大氅本來是穿在他身上的。

“陛下!”霍慶陽躬身施禮,“您幾時來的?怎的沒有人通報?”

“是朕不讓通報的,元帥不用怪下人無禮。長久未見,朕隻是來看看元帥。”他向前走兩步,在一個木樁子上坐下,然後衝霍慶陽招招手。霍慶陽略一猶豫,也在他身邊的樁子上坐下了。

從那一日交出景帝遺詔之後,霍慶陽一夜之間華發滿頭,顯然是內心受了極大的煎熬。他是擁立苑瀣登基的大功臣,可是他卻從來沒有上過早朝。無論是苑瀣登基最初齊聲稱頌的時候,還是後來牆倒眾人推的時候,他都一概不管,軍營也不去,隻是待在自己的府中一步不出。

“元帥。”苑瀣還用以前的稱呼招呼他,“朕讓方克敵帶兵去打南詔,胡久利啊,李書文啊,這些人都一並跟去吧。西北軍裏麵,方克敵算是智勇雙全的人物,這些人也服他,不趁著現在這個機會積攢些軍功,可能很長時間都沒有升遷的機會了。”

霍慶陽微微點點頭,不說話。

苑瀣輕描淡寫地道:“元帥,你和他們不一樣,南詔成不了氣候,光是打南詔的功勞怕是抵不上你為朕做的事。朕這裏有一份京都官員隱藏實力的冊子,你帶著去捷州找她吧。”

霍慶陽肩頭微微一動,找她是什麼意思,兩個人都知道。

“陛下……”他嗓子幹澀,幾乎不能開口。

苑瀣做了個打斷他的手勢:“元帥,你不用說了,是朕對不起你。朕本來還希望能讓你們都過上好日子的,元帥你、胡久利、方克敵,我們西北軍的兄弟……朕本來還以為朕能給大家好處的,誰知卻差一點把你們都害了!”

他憐惜地看著霍慶陽一頭雪白的頭發,霍慶陽內功精湛,如果沒有這個變故,大概六七十歲也未必有白頭發吧,可是現在,他才剛剛四十歲,便已經發白如雪。

苑瀣凝視著校場一片荒涼的黃土,輕聲道:“以前,我們兄弟姐妹的名字中間都有一個‘寧’字,那時候朕隻有三歲,母妃告訴朕,因為皇後姓寧,所以我們就必須加一個‘寧’字在名字裏。朕當時什麼也不懂,感覺母妃羨慕皇後,就拍著胸脯說,等以後朕長大了,讓她當皇後,那朕的名字就變成苑司徒瀣。”他輕聲一笑,“母妃告訴朕,朕長大了她不能變皇後,但是如果朕努力做了皇帝,她就可以變太後,那比皇後更威風呢!她讓朕記得,長大了要當皇帝,但是不能和別人說,隻能在心裏記得。元帥,你知道嗎,前一段時間,朕每個晚上都難過地哭,朕終於當上皇帝了,但是母妃卻看不到了,朕好難過,覺得這是朕一生最大的遺憾,永遠也不能彌補的遺憾。但是最近,朕每天都很慶幸,慶幸母妃死得早,沒有看見朕現在的樣子。”他的聲音帶著一點嗚咽,“幸好她死得早,幸好她看不到……”

霍慶陽坐在木樁子上,靜靜看著他極力抑製著不讓自己失態,突然問道:“陛下,皇子皇女名字中間有個‘寧’字,是因為先皇後姓寧,可是我大苑共出過九個姓寧的皇後,為什麼以前不加‘寧’字?”

苑瀣詫異他會對這個感興趣,吸一口氣平複情緒,才道:“那是母妃哄朕的,我們官名中間的‘寧’字,和皇後寧氏沒有關係,隻是順著‘謹慎立身,德高天佑,平心體察,福壽康寧……’這個順序排下來的,到我們這輩,是‘福壽康寧’的‘寧’字,和皇後姓寧隻是湊巧。”他歎了一口氣,道:“我們這一批皇子皇女中有一個登上帝位,其餘人就不能叫官名了,便是登上皇位的那個,也要去掉這個‘寧’字,所以皇妹會叫苑勶,朕叫苑瀣。先祖想得很對,元帥你說,當上皇帝,就算不像朕這般可笑的,又怎麼可能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