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勞絲在心裏暗暗地想:無論情勢有多緊張,也是不值得付出數千人生命的,但她沒把話說出來。
她最後問:“至於你,親愛的,你想過怎麼辦嗎?”
“我接受了命令。”丹克斯特將軍回答說。
嗓音沙啞而嚴肅。艾勞絲還留意到了將軍臉上陰鬱又絕望的表情。
大部分人認為:那種值得女人鍾愛的東西,在丹克斯特將軍身上實在少之又少。這個鐵石心腸的職業軍人,接受的教育連同他的世界觀都是嚴格受控的。
她是一個60歲的老婦,而他是一個63歲的老頭。他們在淒涼的秋日的陽光下,在沿街漫步。他們談論著恐懼、談論著無數士兵的陣亡。那裏怎麼還會有愛神的棲身之地呢?但是愛卻的確存在著——好像在石縫間生長的花兒。
“親愛的,”丹克斯特將軍的眼睛不敢正視妻子的眼睛,他說道,“你知道‘人質法’嗎?”
“知道。”
“人質法” 在德國沒有人不知道。那年夏天,倘若哪個軍官開了小差,他的父母和妻兒將因他而被槍斃。誰稍有二心也會馬上被判處死刑。
“我現在隻剩你一個親人了。”丹克斯特說。
丹克斯特將軍的弟弟戰死在愛爾蘭阿拉梅恩,兒子勞塞陣亡在斯大林格勒,另一個兒子恩斯特則在羅斯托夫失蹤,估計也已命歸西天。隻有幸存下老兩口——眼下,他們之中一個得去蒙塔維利爾當司令官,另一個則必須留在家中當人質。
“剛才你注意到來當我的參謀長的是誰嗎?”丹克斯特將軍問妻子。
“元首的一個親信,部長級軍官——他的名字是什麼來著?”
“是弗雷,”丹克斯特將軍說,“我明白為何要把他任命為我的參謀長了。”
“為了監視你?”
“為了要我盡職。”丹克斯特將軍說。
他們立即就回到家了。丹克斯特將軍開始向等著的汽車走去。他吻了吻妻子,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想到了“人質法”。
盟軍在蒙塔維利爾被困第17天時發動了第三次進攻,並摧毀了外圍防線。一場殊死搏鬥在驟雨中進行。將軍親自投入了這場惡鬥,而且正是因為他的親自出馬,才讓軍隊在那一天沒有全軍覆沒。
要是不是那次爆炸讓丹克斯特將軍昏迷了一陣的話,他發動的那次反擊甚至興許會獲得成功。不過,反擊在他爬起來站穩腳跟以前已被打退了。
回到司令部——一個損毀了的蒙塔維利爾教堂地下室,弗雷在那裏站起身來跟他搭腔。
“祝賀您,將軍。”他的嗓音顯得非常刺耳。將軍注視著他,心中感到十分驚愕:並沒有什麼值得祝賀的喜事發生在前幾個小時,或者前幾天、前幾周中呀!然後,弗雷交給丹克斯特一件金屬品,說“這是‘鐵十字騎士勳章’,現在授給您了,真是受之無愧!”
“勳章從哪裏來?”丹克斯特問。
“飛機運來的——您沒見它飛過嗎?今天早上它丟下了一個郵包呢。”
丹克斯特將軍始終心煩意亂,因此無暇他顧。“還有什麼東西在郵包裏嗎?”他趕緊問。
“部裏給我的私人命令。”
“有沒有我的東西?”
“有一封信,將軍。”
丹克斯特將軍瞅一眼就知道那是啥了。他把信從弗雷手中搶過來——這小子正在撕開信封口哩。唉,這個人真是天生的密探。他作為軍中的“政工”,原本是可以要求將軍讓他“過目”的,但他明白丹克斯特將軍不管怎樣都不會讓他看艾勞絲的來信的。
“還有要報告的事情嗎?”丹克斯特將軍問,他得在看私信前先把公務處理掉。
“隻好口頭報告了,先生,”副參謀長布斯答道,“據軍醫說,麻醉藥和繃帶都已用完了,血漿也差不多了,第507炮兵團的副官報告說……”
丹克斯特將軍把他的話打斷了,“我回來時碰見他了。我知道他報告了什麼——每門炮隻剩下10發炮彈,而且可以用的火炮已寥寥無幾,還有別的事嗎?”
“還有軍事法庭的判決,先生。”
有兩個開小差的士兵在抓獲後計劃執行槍決,如果全軍準備抱成一團決一死戰,那麼就不能對他們手軟。當機立斷同樣是丹克斯特將軍的天職啊。但是——他已打了一場惡仗。倘若指揮官指揮不當,那麼在第三天他們的防線完全有可能被完全突破——而今天是第17天了。毫無疑問,他完全有資格被授予比“鐵十字騎士勳章”更為高級的勳章。還有,他能不能赦免這兩個士兵,或者說是全部駐軍的1萬條人命呢?猛然間,丹克斯特將軍覺察到弗雷的眼睛正直直地盯著自己的臉。
“我但願尊夫人安然無恙,”弗雷的嗓音變得越加尖銳刺耳了,“我希望她一切平安!”非常明顯,弗雷話中有話!
丹克斯特將軍的腰帶上插著手槍,他其實真想拔槍將這瘋子打死。但這隻會給艾勞絲增添麻煩,而無法把她從蓋世太保手中解救出來——事情會更糟:她會被抓到拷問室去——那是死亡的序曲。以一種驚人的力量,將軍控製住自己的感情,他說:“我要去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