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水葬》之外的內容(3 / 3)

無法形容的艱難。筆下出現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細節,不僅要在這個具體的地方是適當的,還要考慮在全書中是否適當……

工作進展已經在量上表現了出來。這方麵確定的第一個目標是突破13萬字。這是《人生》的字數,迄今為止自己最高的橫杆。突破這個數字帶有象征性的意義。

那麼,在寫作《水葬》的時候,自己有過多少藝術實踐呢?從1970年冬天開始業餘創作至1988年,已經18年,其間創作發表短篇及散文百餘篇,中篇小說8部。關鍵是剛剛出版了長篇小說《山祭》,並且獲得各方麵較多的好評,正是信心倍增、勇氣十足的當口。我保留至今的日記及厚本的創作原稿真實地記載了《水葬》寫作的情景。

書名最早叫《驛道古鎮——三條硬漢子與一個弱女子的命運》。改為《水葬》是寫完最後一章,將軍驛為石門水庫淹沒,一個百年古鎮伴著各色人物都將四散或消失,覺著更名《水葬》簡潔且更有意味,同時也與第一部長篇《山祭》有所呼應。

整篇小說的總綱是一張人物表,縱橫交織,關係用各種箭頭表示,有人物性格與命運的提示,有情節的進展與年月的界定,並不複雜,但確定了大致的框架。規模與字數打算與《山祭》相仿,20萬字左右,這樣比較有把握。

全書分30章,每章七八千字。原打算打草稿,後來一動手,隻覺得思緒如湧,相當順手,便索性一次性寫在500字的大稿紙上。每章僅寫百餘字的提綱或提示。從日記看,是1988年4月22日晚開始的,當晚寫完2000字的題敘。第二天,寫完第一章,7000字;第三天寫完第二章,7000字;第四天,6500字,第三章;第五天,寫7500字,第四章……

從4月22日開始,到6月14日結束,其中有幾天完成畢業論文,實際寫《水葬》的時間為38天,共22萬字左右。這期間,並不疲勞,相當愉快,且十分有規律,上午寫5頁,2500字,然後去食堂吃飯,當時北大校園夥食相當便宜,水餃一元錢一斤,吃四兩水餃,大廳後有不花錢的小米稀飯,一天兩元錢夥食還挺不錯。中午午睡一小時,起來再寫5頁,晚上寫5頁。當然,這期間沒有上街、過星期天、聊天,思想比較集中,幾乎可以說是一氣嗬成。

這部小說寫到中途,我曾讓幾個要好的同學讀過部分章節,請他們把握一下,評價都還不錯,這使我更有信心,完成後,放了10天,對整個錯別字進行了一次修正,便於6月24日送往中國文聯出版公司李金玉女士的手中。李金玉是負責西北片作者的責編,路遙的《平凡的世界》,京夫的《八裏情仇》均經她編輯出版。《水葬》之前,她曾編過我的中短篇小說集《隱密》,彼此已熟悉。僅隔3天,我是因事路經那裏,當時出版社還在東單,順便上去看看,不想李金玉女士卻告訴我,長篇她已經看完,並明白無誤地說:我看可以。

這當然使我大喜過望,寫作與出版都如此順利在我是首次。當然,後來李金玉女士又提出作些修改,我欣然同意,專程去了趟北京,取回稿件,又用了20多天時間,刪去枝蔓,增強人物的命運,但總字數沒有變化,仍是22萬字左右。這期間由於出現“六四風波”,所以作品又經過一次審訂,推遲至1991年10月與我另外交中國文聯出版公司的紀實文學集《流浪者的奇跡》同時出版。兩本書的封麵設計與印刷裝幀都很精美,我十分滿意。

至今,我常常懷念寫作《水葬》時的那種激情,甚至懷疑一生隻能有這麼一次。冷靜思索,這部長篇恰是牽動我生命中最刻骨銘心的一段生活,帶出最熟悉的一群人物,無形中最符合創作規律也就最為順手。

轉瞬之間,《水葬》出版也已五六個年頭,於1993年獲陝西省“雙五”文學獎。其間還曾再版一次。我至今還保留著1994年10月河南鄭州中級法院的一份公函,內容是講查獲一個非法印刷點,專門印盜版書,其中發現7萬冊《水葬》,征詢作者有什麼要求。1995年我曾去南方一次,在無錫、蘇州、上海、杭州、寧波、嵊縣的大小書店乃至書攤都發現擺著《水葬》,與正版沒有多少區別,我自己也難分清。我的朋友王正是1993年去加拿大多倫多圖書館見到的《水葬》,足見印刷量不小。但並不說明這部作品就成功了,在我看來,倒是十分有必要檢討一下它的——

得失

《水葬》出版於1991年底,拿到手時已是1992年初,恰逢鄧小平南巡講話發表,隨著人們思想觀念的一次更大解放,神州大地再次掀起前所未有的開發熱、投資熱、經商熱……但我依然懷著對文學的虔誠,對朋友的信賴,把《水葬》及同時出版的傳記文學集《流浪者的奇跡》,中篇小說集《黑牡丹和她的丈夫》(漓江出版社1991年9月出版)分贈文友,希望得到他們批評,傾聽他們的意見。

其時,陳忠實正忙於寫《白鹿原》,接到的第一封信是路遙,時間是1992年3月27日,完全沒有想到這竟是最後的通信。

三本書都出得不錯,我因身體不太好,需要一些時間才能閱讀完,我一定會用文字談論您,隻是在時間上盡量寬限我。就目前而言,您是陝西最有衝勁的作家,您諸事齊備,隻待東風,成功是肯定。您正箭在弦上,幹吧!

多年來對我的創作一直熱忱關注的文藝評論家韓梅村先生在《小說評論》上發表了一篇萬字評論《水葬:告別昨天的歌》,他指出:

這不是一個一般的一個女人和三個男人的愛情故事。這裏有曆史的複雜基因,現實的風雲變幻,古棧道特有的風俗民情,陝南山區獨具特色的自然環境;特別由於每個人所具有的不同命運曲線,所以這諸多因素一旦交織構合,便使整幅畫麵顯出一種深樸蒼涼的特質,而遠非任何複雜的愛情故事所能包容。

另一位年輕的文藝評論家、湛江師院副教授李珺平先生則在《喜劇世界》上發表了一篇《文壇水怪》,對作者整體作了一番評論,然後指出:

作家新近出版的長篇小說《水葬》除了保持以往作品清新婉約、旨遠蘊深的品格之外,許多章節又明顯流露出讓人驀然憬悟人生的哲理。明顯在《山祭》之後又前進了一大步。

一位愛好文學的青年記者閻誌林在上海《文學報》發了《秦巴赤子——記作家王蓬》(1993年9月2日),他指出:

《水葬》既有濃鬱的陝南農村生活氣息,又有對曆史社會嚴肅而深沉的思考,因而使其內涵變得恢宏浩大。關鍵是向人們傳遞出底層人民生活的狀態,作品觀察之細,體會之深非身臨其境不可為之,可以說是作家自身生命的真切感受。正是這點使人閱讀作品時能夠留下至深感受。

作品因以著名的褒斜棧道經曆的褒穀作背景,故而引起蜀道及石門石刻專家郭榮章先生關注,竟也在《漢中日報》(1992年5月9日)發表一篇文章《鄉土味濃的〈水葬〉》,文中指出:

近讀王蓬《水葬》一書,反映建國數十年來農村情景,揭示農村改革出路,最值得稱道的是,掙脫了多年的禁錮,刻畫了各階層真實的人物形象。此書描寫的故事,發生在褒穀南段的將軍驛,隨著石門大壩的崛起而被葬入水底。其實,水葬並非終結,書中主人翁翠翠與何一鳴的結合及倆人共同致力於新的振興之道,才是合情合理的歸宿,而這又是許多沉痛教訓換來的。讀王蓬小說,才真正感到泥巴味。這既是生活功底問題,也是作者的良知問題,同做學問一樣,來不得半點虛假。

女作家張虹也在一家刊物發表文章,她說:

從來沒有人把秦嶺山地寫得這樣靈動壯美。從來沒有人把山地人苦難嚴峻的生活寫得如此美麗如詩。希望《水葬》不僅僅淹沒將軍驛苦難的過去,也徹底淹沒一個荒唐的時代。

再是文藝評論家、教授、作家費秉勳、閻綱、王智量、聶震寧、曉蕾、李鳳傑、董得理、李星、田長山、楊誌鵬、查舜……亦紛紛來信。暢談他們對作品的看法,在肯定作品的同時,又一針見血地指出:

作品後十章寫得匆忙語言更靠近報告文學;對“水葬”事件沒有充分展開;對一係列政治運動排山倒海般地描寫與全書婉約的文筆不太協調;在結尾時對幾個人物命運歸宿還可以考慮得更周詳,更合理一些,另外,對抗日戰爭涉及的幾場戰役要交代清楚,這樣藝術的感染力與打擊力可能會取得比現在更好的效果……

對這些批評,我心悅誠服。其實,冷靜地回頭看看,缺點與局限遠不止這些,比如對古棧道的曆史背景,當時就很模糊;對石門石刻的價值也遠不及現在清楚;再是對人物的把握,對全局的構思,對語言的定位,對結尾的安排等等,都有許多值得商榷和修改的必要。

我也確實動過念頭把《水葬》再重寫一遍。並且已經取得了出版社及責任編輯李金玉女士同意,但一場大病使我打消了這個念頭。生命的流程尚且不可更改,何況一部作品。就讓《水葬》這樣存在吧,帶著它的缺陷和局限。因為對於一個作家來說任何一部作品的得失成敗都同樣重要。

原載《秦嶺文學》1997年2期 責編 李鳳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