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是責怪的,帶著一點點寵愛。
“我有好多好多事情沒有做,如果,做完手術我醒不過來了怎麼辦?”決定做手術以來,第一次她這樣地擔心,是因為那個夢麼?
那樣一個不祥的夢。
“你不會醒不過來的,聽話,給你做手術的是我,你還擔心什麼呢?”他安慰著她,不讓她看到自己也因她的話而心生不安。
“可是……”
“沒有可是,就像我們之間沒有如果,因為我們隻會有一個結局。”他摸著她的額頭,強硬地打斷她的話,然後床漸漸地移動,向手術室的方向。
眼淚幾乎又要落下,她害怕得幾乎想躲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再不出來,慌不擇言地拉著他的手,仿佛隻有說話能才能證明自己的存在:“幫我和爸媽說,我愛他們,還有爺爺,小西姐……”
“他們都在等候區,你手術完了會自己說的。”繼續打斷她仿佛遺言一樣不吉利的話,他不要聽這些,真的不要。
移動的病床突然停下,那扇玻璃門內,他曾經無比熟悉,今天卻是他的最神聖的殿堂。
“陸習,我愛你。”她看著他說,期待著他的回應。
狠心地不去理會她的話,他知道她想要什麼,他要留到她回來再說。
這是他自私的小秘密,讓她想著一定要回來,回到她的身邊:“乖,一定要回來。”
她失望地看著他,即便心有靈犀地洞悉了他的念想,依舊忍不住的失望。
如果她真的死了,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依舊不是他的愛。
任性地伸出手把他頭拉下,唇與唇相觸之間,兩個人都在顫抖。
這是他回來之後第一次,她主動地吻他。
如果聽不到那句愛。
至少將他的氣息銘刻。
她說:“陸習,就算沒有我,你也要好好地幸福。”
沒有你,怎麼會有幸福?
傳上手術服,陸習在無菌室裏一遍又一遍地刷手。
透過玻璃能看到躺在手術台上思北,滿頭秀發已經被剃得一幹二淨。
曾經她總是問他,是綁起來好看還是披著好看。
沒了秀發的遮掩,她的眼睛顯得尤為大而明亮,他刷完手走進手術室時,麻醉師正在麻醉。
她看著他,隔著那麼多人,眼裏依舊隻有他。
期待而又無助,像個迷失的小鹿。
他心中柔軟地無以複加,快步走上前,伏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出了那句她想聽而不得的話。
她微笑,覺得無比圓滿。
手術進展地困難重重,腫瘤的位置比他預想地還要糟糕,浸潤到周邊的組織稍有不慎都會有嚴重的後遺症。
他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魔怔,手術室也不如往日的輕鬆,安靜地連根針掉下來都能聽見。
陸習停了手。
難道,小八你真的要把你的母親從我身邊帶走嗎?
不可以,誰都不能把她搶走。
深吸一口氣。
陸習突然開口,打破了手術室的沉寂:“湯琪,你有女朋友麼?”
湯琪當然知道手術台上的是陸太太,陡然一被問,緊張地連話都沒法好好說:“啊……有……有的。”
“你這麼忙,幾乎都住在醫院了,她會怪你麼?”他又問。
“其實埋怨還是有的吧,她是我大學同學,學會計的,工作比我輕鬆很多,不過還算體諒我。”湯琪雖然不理解,但是說起女朋友總是有些溫柔。
“再忙,也得抽時間陪她。”陸習又說。
湯琪嘿嘿地笑著:“嗯。”
“顳葉腫瘤移除的注意事項是什麼?”
陸習終於平複了心情,隨口問著,手又開始忙碌起來。
湯琪的話並沒有過他的腦子,可依舊本能地問出些刁鑽的問題。有時湯琪被問得麵紅耳赤之間,手術室還能發出一陣善意的微笑。
這才是手術啊,他想著,終於完成了最後一步的縫合。
煎熬的六個小時終於過去,整個人如同泄了氣的皮球,連見到家人他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成功嗎?不成功嗎?留著湯琪去解釋吧。
腦中一片空白,他現在什麼都不知道。
跌跌撞撞地走到思北的病房,坐在床邊的他終於變得鎮定。
他握著思北的手,看著她安詳的麵容,時光開始空洞。
洛謹謙出現了,然後又走了,說的什麼他記不清又記得那麼清。
思北的家人來了,也走了,還留了些人在屋裏,說的話也根本沒有聽進耳朵。
護士進來了,走了,好像以前認識,又好像所有護士都長成一個模樣。
天黑了,然後又亮了,這樣的一天居然過得可以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