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回憶,隻有那雙,盛著太多情感的雙眼,少年有雙刺痛人心的眼睛。)
那年的春節,過得特別快,最終在蘇以荷心中凝成了美好而永恒的一瞬,難忘、持久如琥珀。
並非刻意記得那雙眸子。
隻在擁有悲傷迷惘絕望的情緒的意境中。
像是前後呼應般記憶如潮水湧來。
然後,疼痛憐惜從四肢捭闔騰升蔓延直到淒紅了眼眶。
少年走得匆忙,小葉荷隻記得當阿爸送少年去村口時,停了一輛黑亮的轎車,她站在爸爸身邊,車上下來的中年人叫著“少爺。”
村子裏的人都遠遠地有端著碗,有扛著鋤頭,有抱著孩子地看著,這個窮山窮水的小鎮,似乎從未來過如此闊綽的外地人。
都說老葉家是遇見貴人了。
中年人和父親萬般推拉之間,還是固執且強硬地塞過來一疊足夠阿爸賣好幾年糧食的錢。
葉荷隻是細細地將一切看在眼底,那信封的簇新厚實像是沉沉地壓在人心上的灰土,卻擦越狼藉。很理所當然的施舍。蘇以荷抿了抿嘴,怕自己衝動地奪來,撕了個稀巴爛。
目光越過,看向他處,車中白色料峭的身影像一幅安靜的剪紙貼在窗上。
少年車窗裏黑色的發絲隱隱約約地匍匐在潔白印花的後座,眼睛卻是直直地盯著前方的路發呆。
仿佛這車外的一切都是另一個世界,而他,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隔著幾十寸的白色玻璃,眼中霧氣彌漫了,連空氣也潮濕地可以滴出水來。
小葉荷輕輕地說著再見的聲音,微弱,湮沒在汽車啟動的聲音中,漸漸地,遠去,直到那個少年成了回憶中渺小的一點。
葉荷心中的某種信念漸漸地滋生,有些距離是生來就注定的,我不埋怨。
有些距離是生活生生拉扯出來的,那麼,我或許還能趕得上。
也好過,今後無垠的時間荒野中再遇見了值得憐惜的人,才發現值得同情的那個,反而是自己。
見識了,才知道差距究竟可以有多大。
其實是她笨拙了,應該早就知道,那人或許不想也不願留下什麼。
短暫的幾天少年除了應答,沒有說過再多的話,她陪他一言不語地看蒼茫灰色田野上的橘紅色的落日,陪他一起蹲在小山上暖暖地曬著太陽,多像兩隻偷懶的貓咪打盹兒。
就是不知道,少年,姓甚,名誰。
甚至,唯一的回憶,隻有那雙,盛著太多情感的雙眼,少年有雙刺痛人心的眼睛。
還好,你沒問,否則恁地尷尬。
葉荷怕,這輩子再也見不到。
更怕,見到了再也認不出。
那少年走時,也是青紫未消的臉。
那隱隱的擔憂讓她覺得無厘頭極了。
隨後想想,隻便是路上拾回的小貓咪,這會子要放歸了,也該有些留戀和眷懷吧。
那時的小葉荷,不懂得。
有種疼惜,一輩子都不會抹去,持續不斷,人們稱之為——愛。
有種糾纏,開始了,就不會停歇,人們稱之為——緣。
......
時光就像是麥田裏一批一批長齊了,飽滿了,某天忽然就會被齊齊斬斷的麥子,長了又短、割了又種,如波浪起起伏伏,終於把時光抖得渙散成了回憶,隻聽得見隆隆聲響,看不清那不知是沉重的還是清瘦的背影。
六年後....
又是一輛黑亮的汽車,車聲響亮,窮鄉僻壤中回音悠長,仿佛宣告著它完成了一場被人們稱為哀莫過於此的生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