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誰家吹笛畫樓中(1 / 3)

第1章 誰家吹笛畫樓中

軒龍文武大廣孝皇帝之下隆熙三十年

二月,皇九子蘭王昊大破烏桓,斬敵首六千五百,賊王烏骨那都敗走。

上大悅。

四月中,王歸京,百官迎之。

蘭王昊的酷愛蘭花是和他的善戰一樣有名的。

蘭王後府設荷、桂、蘭、梅四苑,每苑都種的是人間極品,曠古奇葩,更幸得蘭王生性豪爽,每到花開時節,便會大擺酒宴,廣邀友人入府觀賞。來的自都是些皇親國戚、文武權臣,個個錦衣玉服,翩翩然猶如穿花彩蝶,人因花美,花因人豔,兩廂映襯,四時皆可入畫。

然而這種盛景都隻出現在其他三苑,蘭苑的雪素芳華卻是養在深閨,每每有人提出入苑一賞,都會被蘭王婉言謝絕,聲稱苑中花木普通,未足觀看。

他這樣說,人們好奇心反倒更盛,揣測加傳言,待流傳開去便已成了:蘭王得了苑曠世絕株,愛若性命,所以不願示人。還有傳得更懸乎的,說那蘭花乃是高人所贈,與其封號相應相和,其中暗含天機……

一時間,京裏眾說紛紜,傳聞主角偶有聽聞,也隻一笑置之。

但他越是不加理會,流言反傳得越盛,就這樣,幾年工夫,蘭王的蘭花便成了傳聞中京城裏最神秘的珍寶之一。

之惟那時不過七歲,自然不懂得鑒賞風雅,所以,當他這天偷溜入蘭苑的時候,麵對滿苑花花草草,他並沒瞧出任何希罕,隻是嗅到股幽香,如此而已。

他當然知道這裏是王府的禁地,打從剛一來這裏,那位端靜的母妃便叮囑過他:他可以在府裏的任何地方玩耍,但是不要隨便進蘭苑。母妃說那話的時候,神情裏有著那麼絲怪異,仿佛那裏麵隱藏著什麼隱秘,他猜得到,那一定是關於她的丈夫、他的父王——蘭王的。

說起父王,有時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那個以前隻在傳說中聽聞,戰神般英勇的“叔王”,竟已成了他“父王”兩年,雖然他隻見過他一麵,甚至都沒開口叫過他。

兩年前過繼的時候,他才五歲,哪管那邊怎樣祭天告地,怎樣肅穆莊嚴,他隻知道緊挨在乳母身邊,緊盯著那兩個都算是他父王的男子——一個是生父成王,一個是他如今的父親蘭王——兩雙朝政後的翻雲覆雨手也同樣顛覆了他的命運。

許是那時年紀太小,心裏也太怕,眼中眾多的關注真正放到心上的卻不算多,如今他也隻能隱約記起,雖是兄弟,蘭王與成王卻風格迥異:成王身著禮服,高貴而冷峻,蘭王卻穿著戎裝,一身玄色的戰甲凝聚了全部的陽光和目光,本來這樣的場合,他也該同成王一樣裝束,但因烏桓兵事緊急,他已奉旨要即刻出征,所以諸多繁文縟節都能省則省了,但這場宗廟祭祀是帝王家無論如何也不能省略的步驟,他隻得擠出了時間趕來,祭完了便要上戰場。

結束了儀式,成王將之惟帶到了蘭王麵前,拉著他的小手,要他對蘭王行大禮,叫“父王”,同時也請蘭王視同己出,嚴加管教。

在之惟印象中,嚴肅的成王還從未這樣親切的拉過他手,拉得這樣緊,教他都有點疼,於是,他掉轉過了頭去,叫了聲“父王”——喚的依然是成王。

成王手握得更緊,臉上卻微笑:“孩子還小,慢慢就慣了,還望九弟不要在意。”

玄盔下的笑顏毫無芥蒂:“二哥放心,小弟一定會好好疼他的,等父皇恩準了,我就立刻立他為世子。”

“柿子?”聽到這裏,他忍不住偷笑,因為在他腦子裏,“柿子”就是大哥那樣鼓鼓囊囊的胖子,當真名副其實……

“笑什麼呢,之惟?”他的新父王從鶴氅裏伸出手來,摸摸他頭。

成王這才發覺之惟表情古怪,不過他卻選擇了嗬斥:“怎的如此無禮!快叫‘父王’!”

無端挨罵,他心裏委屈,不由動了拗勁,緊抿了唇,死活不肯再叫“父王”——不管叫誰。

成王鐵青了臉色,蘭王卻不在意,一麵從懷裏掏了塊玉佩放到之惟手裏,並吩咐了人馬護送之惟去他的新家——蘭王府,一麵便向成王告了辭。

成王鬆開了原拉著之惟的手,拍了拍蘭王的肩膀:“老九,保重!”

“放心吧,二哥!”蘭王笑吟吟的答應著,一甩大氅,走出門去,隻見宗廟外陽光撒了他頎長一身,勁風吹動了他的鶴氅,仿佛萬裏疆場上永不垂落的一麵戰旗。

小小的他望著那背影,恍惚間已忘了呼吸,直到許多年後,那情景也仍清晰的印刻在他腦裏。隻是平日裏要忙(其實是要玩)的事情太多,讓他不能常常去回顧,但一種孺慕之思,抑或是崇拜之情就這樣埋在了心裏,直到昨日母妃告訴他蘭王即將歸來,這份心懷便湧成了激動。仔細整斂了儀容,他難得的安靜,與母妃一齊翹首期盼了半日,卻隻換來了失望。

回來的隻有蘭王曾經的長隨,如今是他作戰副手的馮嘯,向他們恭敬的施了禮,說聖上高興,賜蘭王在禦苑擺宴,邀了百官,蘭王今日恐已不能回來。

蘭王妃抬頭望了望正午的日頭,淡淡的問了句:“晚上呢?仍是賜宴?”

馮嘯低了頭:“微臣不知。”

“這倒的確是為難你了。”蘭王妃端麗的微笑,十分平易,關切的詢問起了此次的戰況,“聽說這次打了個大勝仗呢?”

“是的,王妃,王爺收複了失地,驅逐了烏桓王,梟敵首近萬。”

“好啊。”聽得丈夫神勇,蘭王妃臉上卻並沒顯出太多驕傲,仍是淡淡的,又問,“那我軍呢?可有死傷?”

“王爺指揮英明,我軍傷亡甚少,將校之上更無一人損傷。”

聽到這裏,蘭王妃麵上笑容猶在,臉色卻難看起來,忽然抬起了玉手:“將軍也辛苦了,快回去一同慶祝吧。”

“是,王妃。”馮嘯施禮告退。

聽在之惟耳中,隻道蘭王今日怕是回不來了,心裏不免失落,正想看母妃是如何反應,卻見蘭王妃臉上血色竟已褪盡,蒼白的麵頰上隻剩了兩抹精心塗抹的胭脂,紅豔淒然。

“母妃……”他搖了搖蘭王妃的手,蘭王妃卻未察覺,隻是木然的立著,半晌才歎了口氣:“那人……怕也回來了吧……”手竟在顫抖。

蘭王妃的陪嫁侍女沉香忙上前扶了她主子,小聲道:“王妃莫慌,那人既沒事……王爺便未必察覺……”

聲音太小,之惟也聽不真切,隻覺兩人一口一個“那人”,語氣十分古怪。

“那人”是誰?他猜想著,不知怎的,忽莫名生厭。卻聽蘭王妃邊撫著他的頭發邊柔聲道:“惟兒,不要著急,最遲明日,父王便會回來的。你先自己去玩兒吧。”

他抬起頭來,隻見她神色已恢複如常,依舊恬靜的看他,依舊是那個溫柔的母親。

看著母妃,一些不安份的念頭卻忽然萌發滋長,於是他嘴上答應著,小腦袋裏卻已有個大膽計劃在醞釀。

傍晚的時候,他潛進了蘭苑。

他的計劃是放一把火。

他聽說過古代烽火台的故事,幼小的心靈裏曾不止一次的向往過那陡然間飛竄的野火,轟的一下點亮了天空,直照到京裏的帝王,即刻遣點了兵將,萬裏趕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