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魂係夢繞在沈園(3 / 3)

詩的前兩句,詩人以崇敬的心情,描繪了禹祠巍峨宏偉的雄姿;交代了詩人的扁舟仍舊係在“畫橋傍”的老地方,似乎在告訴人們我又到沈園來了,有“首章標其目”的作用。

中間的四句,詩人不吝筆墨地表現了禹祠附近春末夏初集市繁榮熱鬧的景象。這恰是為了深刻揭示詩人內心世界的寂寥悲苦而做的鋪墊。

“故人零落今何在,空吊頹垣墨數行。”盡管人鬼殊途,陰陽阻隔,放翁老人與唐婉已訣別五十多年了,不管人世間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也隔斷不了、削弱不了陸遊對唐婉那種一死方休的真情實感。當放翁老人再次站在題壁《釵頭鳳》之處,就情不自禁地發出了“故人零落今何在”酸楚感傷的哀歎,那莫可名狀的萬千思緒,全都蘊含其中了。萬般無奈,老人隻能以“空吊頹垣墨數行”來替代,寄托對愛妻唐婉的哀思。

陸遊在沈園題寫《釵頭鳳》一詞的壁園,在淳熙年間,雖已有頹敗之處,在陸詩中也有“壞壁醉題塵漫漫”之句。如《禹祠》詩中“空吊頹垣墨數行”雲雲,如係實指的話,可見,在放翁老人生前,哪怕是隻剩下斷壁殘垣了,那還是有跡可尋的。

第十一首為:

《禹寺》

禹寺荒殘鍾鼓在,我來又見物華新。

紹興年上曾題壁,觀者多疑是古人。

在這首詩中,再也看不到:“斷腸”、“傷情”、“泉路”、“幽夢”、“一恨”等直接抒情的詩句,但其意境也更加幽深。禹寺殘存的鍾鼓顯示著當年荒涼的痕跡,這次來卻又看到寺園煥然一新,遊人如織,指點著沈園壁上的《釵頭鳳》。詩裏隻淡淡地提及“題壁”,不再講“隻見梅花不見人”的傷情。時放翁已八十三歲,這一年半俸亦不複敢請,以致有時竟斷炊。生活的寒窘,使陸遊重遊沈園時,物是人非的感觸很深,他仍不忘故人,情意更顯真切。他雖不再提故人,但仍清晰地記得是“紹興年上曾題壁”,使我立即就想到他和唐婉重逢的一幕,其言語蘊含之意也就如冰山浮出水麵。“觀者多疑是古人”,極言時間之長,五十多年的思念,彌久彌新。

在1208年的春天,陸遊八十三歲重遊沈園,作了有關沈園的第十二首詩:

《春遊》

沈家園裏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

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這年沈園又是一派春光明媚,繁花似錦,這些年來數遊沈園,想那花木也該認識詩人了吧。唐婉香消玉殞五十二年了,詩人也相信她早已不在,可是詩人依然時時夢到她,從未忘記過。對初娶唐婉的懷念之情,至老不忘。詩中用“不堪”兩字,仿佛是夢提醒他的,其實不過是他指而已,表明唐婉始終活在詩人的心中,終生不忘。其情之真、之切、之摯,為後人扼腕歎息。

詩人晚年在罷官閑居的生活裏魂牽夢繞唐婉,經常在夢裏、在重遊中拂拭他那被歲月蒙塵的記憶。垂垂老矣的放翁在物是人非的沈園,“猶吊遺蹤一泫然”。在作了這首詩的第二年臘月,陸遊與世長辭。他對唐婉的深情,至死方休。

陸遊這些悼念前妻唐婉、記詠沈園、追憶“題壁”往事的詩篇,以景喻情,以情喻景,情深意切。思想性和藝術性都得到了升華。使我們得以窺視放翁老人長達半個世紀為情所苦的心路曆程,更可用來認識至情至性的陸遊和他的詩作。

我想,中國曆史上已有書聖、詩聖、詩仙、醫聖、茶仙等尊稱,實在還應加上一個“情聖”陸遊才是。

姑惡是一種水鳥的名字,相傳姑虐其婦,婦死所化。陸遊在晚年以無比深情書寫懷念唐婉的詩作的同時,還寫了五首隱喻頗深的“姑惡”詩,中有“不知姑惡何所恨,時時一聲能斷魂”、“孤愁忽起不可耐,風雨溪頭姑惡聲”等句。尤其值得注意是在一首題為:

夏夜舟中聞水鳥聲甚哀若曰姑惡感而作詩

……

姑色少不怡,衣袂濕淚痕。

所冀妾生男,庶幾姑弄孫。

此誌竟嗟跎,薄命來讒言。

……

君聽姑惡聲,無乃遣婦魂。

這太像《孔雀東南飛》中的劉蘭芝向其夫哭訴的情景了。從詩中“所冀妾生男”等詩句中不難看出,此情此景似乎有著唐婉的音容哭貌。

我在翻閱《唐宋詞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年版)查找陸遊懷念唐婉的詩詞資料時,看見在《釵頭鳳》一詞的賞析文章後,有一則附錄,很有意思,大意是:千百年來一直都以為陸遊和唐婉是姑表兄妹,可事實並非如此。經近人楊鍾賢、張燕瑾考證,最早提出“姑表說”的是宋元之際的周密。他在《齊東野語》中說:“陸務觀初娶唐氏,閎之女也,於其母為姑侄”。此後“姑侄說”遂被視為信史,沿襲至今。其實宋人劉克莊在其《後村詩話》中的意思是說,唐婉的後夫趙士程與陸氏有姻親關係。而周密卻錯會了劉的原意,以致造成了千古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