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生如果看不清最短的路,永遠走最直的路(3 / 3)

我們的理念給事物定出價值,這從許多事情中都可以看出。我們不是看了事物,而是看了自己定出價位,那就不妨先看自己。我們不考慮它們的品質,它們的用途,而是我們得到它們所花的代價,仿佛這才是它們的實質。我們並不是把它們所具有的東西稱為價值,而是把我們帶給它們的東西稱為價值。在這方麵我承認我們對自己的付出很善於管理。付出多大,就當作多大的付出來使用。我們的理念從不讓事物白白流失。金剛鑽的價值在於有人買,美德的價值在於實行難,虔誠的價值在於痛苦,而良藥的價值在於難以下咽。

根據我聽說的情況,任何國度都沒有什麼是野蠻和殘酷的,除非大家把不合自己習俗的東西稱為野蠻罷了。就像事實上,我們所謂的真理與理性,其標準也隻是憑借我們所處國家的主張與習俗而已。我們這裏的宗教是完美的,政體是完美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十全十美的。而他們都是野蠻的,就像我們把天然環境中按照自身進程成長的果子稱為野生的一樣。其實,應該稱為野蠻的,倒是被我們人工歪曲了、脫離了共同秩序的那些人。在前麵所說的那些人身上,真正的、有益的、天然的美德與特性更加強烈活躍;在後麵所說的那些人身上,這些美德與特性都被磨滅了,而去迎合惡俗的情趣,追求快感。

生長在這些地域中的野生水果,味道鮮美可口,絕不比我們的遜色,完全符合我們高尚的口味。人工創造會勝過偉大萬能的大自然母親,這是沒有道理的。我們把自己的想象胡亂添加在美麗豐富的自然創造物上,已把它們悶得窒息。隻要那裏還閃爍著大自然的純潔光芒,可使我們那些虛妄低俗的裝飾黯然失色,令我們汗顏。

未知事物是招搖撞騙的真正領域與題目

未知事物是招搖撞騙的真正領域與題目。首先新奇本身叫人肅然起敬。其次這些內容非常人的理智所能理解,也讓大家無從反駁。因此,柏拉圖說,談神的本質比談人的本質容易討好聽者,因為聽者對此一無所知,也就可以把一件玄妙的事說得天花亂墜,神乎其神。

由此形成這樣的局麵,愈鮮為人知的事愈有人深信不疑,愈是胡說八道的人愈裝得煞有介事,如煉丹的、相麵的、辨真偽的、看手相的、看病的“這一類人”(賀拉斯)。我還不怕冒昧加上另一些人,如解釋神意的方士、術士,他們對每件意外的事都說得出原因,還看出人間萬物不可理解的命理中含有的神旨秘密。雖然世事變化無常,矛盾不斷,使他們從東方到西方四處奔走,他們還是不停地追逐這顆金球,用同一支筆畫出白晝與黑夜。

我這人沒有以己度人的通病,很容易去相信跟我想法不同的各種事物。我采取了一種形式,不會像有些人那樣要求大家跟自己一樣。我相信,也想象得出,千百種形式不同的生活。跟大家相反的是,我還更容易相信我們之間的不同,而不是我們之間的雷同。絕對不要求別人跟著我按照同樣的條件與原則生活,僅僅從他本身的模式去考慮他這個人,決不把別人扯在一起進行比較。

適應各種環境,接受不同習俗

我有和地球人同樣的適應環境的體質和廣泛的情趣。各國人情世故多種多樣,就是由於其不同而使我感動。每種習慣就有它的道理。鐵盤、木盤或陶盤,煮的或烤的,黃油、果仁油或橄欖油,熱的或冷的,對我都一樣。隻是到了老年不一樣了,我責怪這個來者不拒的天賦,反而需要挑肥揀瘦控製口腹之欲,有時是為了減輕胃部的負擔。當我不在法國境內時,有人為了表示禮貌問我是不是要吃法國菜,我報以訕笑,總是衝向外國人最多的桌子。

我的同胞陶醉於這種愚蠢的心態,對不同於自己的風俗習慣大驚小怪,叫我見了難為情。他們一走出自己的村子,就像離開了賴以生存的環境,不論到哪裏都抱著自己的習慣不放,憎恨一切外來的東西。他們在匈牙利遇到一個同胞,就用吃吃喝喝來慶祝這次奇遇。他們又結派成群,大罵他們看到那麼多的野蠻風俗。不是法國的怎麼會不野蠻呢?說得出壞話的人還是最有見識的人,他們畢竟把不同之處認了出來。大多數人都隻是來了趕著又走了。他們旅行時裹得嚴嚴實實,謹小慎微不出聲不交流,避免受異地空氣的傳染。

我對這些人的看法,使我想起有時在青年朝臣身上看到類似的東西。他們隻關注同類的人,帶著輕視或者可憐的神情把我們看成另一世界的人。他們除了宮闕秘聞這類談話以外,也就沒轍了,在我們看來也像他們看我們一樣無能無經驗。俗語說得好,有教養的人是兼收並蓄的人。

我在其他地方看到房屋的廢墟、天神與凡人的雕像,都出自人之手。這一切都是真實的。然而巍峨雄偉的羅馬城這座墳墓,我再看也不免讚歎與崇拜。我們受到囑咐要懷念死者。我從童年起就得到羅馬人的培養。我熟悉羅馬的曆史,遠遠在熟悉自己的家史以前。我知道盧浮宮以前就知道卡皮托利山上的朱庇特神殿,知道塞納河以前就知道台伯河。盧庫盧斯、麥特魯斯、西庇阿的身世與命運,在我的頭腦裏比我們自己的曆史人物還記得深刻。他們都已作古,我的父親也是,跟他們一樣了無影蹤。他離開我和生命十八年,跟他們離開一千六百年毫無不同。可是我依然深深懷念他,記得他的音容笑貌、親情交流,如同生前一樣親密無間。

我受意誌驅使時做事雷厲風行,但是這卻是堅韌不拔的大敵。誰根據我的特長使用我,那就給我分派需要活力與自由的工作,做法直率,曆時不太久,可以有些風險,這樣的事我可以有所作為。如果時間長,煩瑣,辛苦,需要裝模作樣,轉彎抹角,那不如另請高明了。

並不是一切重要的差使都是艱難的。事情如果確實需要,我會做出吃苦耐勞的準備。因為我還是盡本分去多做或做我不愛做的事。我自己知道,凡是我有責任去做的事不曾半途而廢過。那些職責與野心不分的事,以職責的名義來掩蓋野心的事,我很容易忘記。但往往是這些事情聽在耳裏,看在眼裏,人人皆大歡喜。可以出彩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表麵文章。他們若聽不到聲音,還以為大家都睡著了。

我們必須超越自己才能洞察未來

斯多葛的信條:“我寧可憤怒,也不願沉湎。”這是安提西尼說的話。塞克斯都對我們說,他寧可痛苦欲絕也不願紙醉金迷。伊壁鳩魯說風濕痛癢癢的叫他好受,不願休息,不願治療,還興高采烈向病痛挑戰,瞧不起溫和的痛苦,認為它不屑一提,不值一顧。他還宣稱,甚至還希望,出現值得他去對付的大災大難。

詩人也有這類情況,經常會對自己的作品讚賞不已,認不清自己如何會有這樣的神來之筆。這也稱為他們心中的激情和癖好。柏拉圖說,沉著的人敲不開詩歌的大門;亞裏士多德又說,哪一顆高尚的靈魂不帶點瘋狂。任何超過我們平時判斷和日常言辭的奮進,不論如何值得讚揚,都有理由稱為瘋狂。尤其是智慧,這是我們心靈的調節器,以心靈為準則指導我們規規矩矩行動。

柏拉圖還論證,洞察未來的秉性不是常人所能有的,我們必須超越自己才能洞察未來。那樣,我們的謹慎小心,不是被睡眠或疾病堵塞,便是被靈感驅逐。

最適合各人的東西也是最符合天性的東西

真理的道路是單一的、單純的,在公事上謀私利、投機取巧的道路是雙重性的、非法的,充滿不確定的因素。我在生活中經常看到這些裝模作樣的自由自在,絕大多數都不成功。讓人覺得就像伊索寓言的那頭驢子,為了跟狗爭寵,竟然撒嬌把兩條前腿擱到主人的肩上。狗這樣表示親密會得到撫摸,可憐的驢子這樣換到兩倍的棍棒。“最適合各人的東西也是最符合天性的東西。”(西塞羅)

大家閨秀們要是相信我的話,我勸她們隻需發揮自己的天生麗質就可以了。她們卻用外來的美掩蓋自身的美。還頭腦簡單地撲滅自身的光而借外界的光閃閃發亮。她們被矯揉造作葬送了。“個個都是從粉盒子裏走出來的。”(塞涅卡)這是她們對自己認識不足。世上沒有什麼比她們更美了,應該由她們給藝術增光,給胭脂敷彩。

我們像動物那樣吃喝,但是這些行為並不妨礙我們的精神活動,這是我們對動物占有的優勢。但是“那件事”使其他思想都置於它的桎梏之下,專橫獨斷,擾亂和打懵了柏拉圖頭腦中的全部神學和哲學。即使如此,他也毫不抱怨。你在其他地方都能夠保持分寸,其他活動都要遵守老老實實的規則,唯有這件事在大家的想象中隻能是淫蕩或可笑的。你不妨找出一個明智與文雅的做法給大家看看?亞曆山大常說,他主要通過這件事與睡眠認識到自己還是個凡人。睡眠窒息和停止我們的心靈功能,而這件事也同樣使心靈功能蕩然無存。當然,這不但標誌我們的原罪,也標誌我們的虛妄與邪念。

另一方麵,大自然又把我們往那裏推,既讓這種欲望包含了最高尚、有用與愉悅的行為,又要我們把它看成是無禮與無恥的事加以譴責,遠遠躲開,為此臉紅,又主張禁欲。

把我們賴以生存傳種的行為稱為禽獸行為,我們不正是蠢得像禽獸嗎?

各族人民在宗教方麵有許多不謀而合的做法,如祭祀、點燈、焚香、齋戒、上供,此外還有譴責性行為。各派意見在這點上取得了一致,包括在廣大區域實行割禮,這也是對性行為的一種懲罰。可能我們有理由責備自己造出這麼一件愚蠢的產品——人,稱這種行為是恥行,完成這個任務的部位是恥部(此刻在下的這個恥部倒是實在恥為人知的了)。

讓一個人一切都不勞而獲,你這是在毀滅他

誰不親身經曆艱難辛苦,就不會真正體驗艱難辛苦帶來的榮譽與歡樂。掌握的權勢大得什麼都必須向他讓步,這不是一件幸事。你的鴻運把你與同你交往的人遠遠隔開,使你成為孤家寡人。凡事唾手可得,眾人逢迎,其實是一切樂趣的大敵。這是在坐轎子,不是邁動兩腿走路。這是在睡覺,不是在生活。讓一個人一切都不勞而獲,你這是在毀滅他。必須給他施舍一些難題與阻撓,這是人的本質與天性中缺少的東西。

他們的好品質早已死亡與消失,因為好品質隻是在比較中才會顯露。大家都不讓它們進行比較,隻是眾口一詞地不停讚揚,他們聽得連真正的讚揚也分辨不清了。他們跟最蠢的臣民打交道,也沒有辦法勝過他,他隻要說一聲:“他是國王我還能不比他蠢嗎?”這就足夠說明他留了一手才輸的。

外出旅行,我知道我在逃避什麼,但是不知道我在尋找什麼

有人問我外出旅行的原因,我一般這樣回答,我知道我在逃避什麼,但是不知道我在尋找什麼。如果有人跟我說外國人中間也有同樣的毛病,他們的風俗不見得比我們的更好,我回答:“首先,這不容易。其次,離開一個惡劣的地方去一個不肯定的地方,這總是會有所得吧,別人的苦難不像自己的苦難那麼令我們揪心。”

我不願意忘記這點,我決不會對法國那麼反感,以致對巴黎也怒目相視。從童年以來我的心就向往巴黎,巴黎對我代表著許多美好事物。後來我見到的其他美麗的城市愈多,在我的感情中愈見巴黎的美麗。我愛巴黎這個樣,愛上它原有的風貌勝過它所添加的外來的浮華。我溫情地愛它,包括它的瑕疵與缺陷。

我由於這座大城市才認自己是法國人。人民偉大,地理位置優越,生活豐富多彩,尤其了不起和不可比擬的是:它是法國的光榮,全世界最絢麗的美都之一。上帝讓法國人的分歧遠離巴黎吧!巴黎團結完整,我發覺它把任何暴力拒之於城外。我提醒它,最壞的主意就是在巴黎內部製造分裂的主意。我擔心它的是它自己。當然我擔心它,同樣也擔心這個國家的其他地區。隻要巴黎存在下去,我就不會有後顧之慮,不會無葬身之地,這就足夠讓我不為失去其他退路而遺憾了。

羅馬在墳墓裏也保持帝國氣派

我們看到的這座羅馬城,值得大家去愛,自古以來以各種名義與我們的王朝結盟,也是唯一萬眾景仰的城市。城裏的教宗同樣得到其他地方的承認,這是全世界基督教國家的京都,西班牙人與法國人,到了那裏也是回家。要成為這個國家的君侯,不管來自哪兒,隻要是基督徒就行。天下還沒有一個地方受到天庭這麼堅定不移的厚愛。即使廢墟也輝煌燦爛,它在墳墓裏也保持帝國皇家的氣派。

蘇格拉底的真理像孩子般稚樸

我們所有的看法差不多都是從權威與名人那裏來的,這沒有什麼不妥。在這個衰落的世紀,由我們自己選擇情況隻會更糟。蘇格拉底的朋友給我們留下他的言論,我們隻是因公眾的讚譽而欣賞其權威性,這不是我們自己的認識,這些言論不是根據我們的生活而說的。如果今天有人說出類似的話,很少人會加以重視。

我們隻看到顯眼、胡鬧和裝腔作勢的矯情。掩蓋在天真純樸之下的美,在我們這種俗人的眼裏很容易一溜而過。這樣的美精致隱蔽,必須以清純的目光才能發現裏麵深藏的閃光點。在我們看來,天真不就是愚蠢的姐妹,是應該受到指責的缺點嗎?

蘇格拉底的心靈活動是自然的、世俗的。就像一個農民的說話,一個女人的說話。他嘴裏談的隻是馬車夫、木匠、鞋匠和泥瓦工。這些話都是從人的最平凡、最熟知的勞動中得出的歸納與比喻,誰都能聽得懂。在這麼一篇俚俗的文章裏,我們絕對挑不出他高尚思想中的大智大慧。我們認為教義中不收取的思想都是平庸低下的,隻有高談闊論才是學識廣博。我們的世界到處是招搖撞騙,人人吹足了氣,一碰蹦蹦跳,像皮球。而蘇格拉底決不無謂地胡思亂想,他的目的是向我們提出真正貼近生活、服務生活的金玉良言。

他又總是始終如一,不是靠說話尖刻而是靠人格魄力提升到力量的頂端。或者說得更好的是他不提升什麼,而是予以下壓,讓一切回到最原始的天然狀態,經受力量、艱辛、困難的考驗。因為,在小加圖身上可以清楚看到他的氣度遠在一般人之上。從他一生的豐功偉績和死亡來看,大家總覺得他高高在上、目中無人。而蘇格拉底腳踏實地,行止從容不迫,談論最有道理的話題,麵對死亡和人生中可能會遇到的荊棘挫折,在行為舉止上都保持平常的生活心態。

……

把一個孩子的純潔意想說得有條有理,不用改動和添加,就表現出我們心靈中最美麗的活動,這很了不起。他不把心靈描寫得多麼崇高豐滿,他隻說這樣的心靈才是健康的,但這當然是一種輕鬆明快的健康。通過平凡自然的助力,通過日常普遍的想法,不感傷不激動,他確立了不但是最規範,而且是最高尚有力的信仰、行為與道德,這都是前所未有的。他把在天上蹉跎歲月的人間智慧取回來還給了人,再為人艱苦工作,做出最有用最有效的貢獻。

且看他在法官麵前怎樣辯護;且看他用什麼理由喚起自己的勇氣,麵對戰爭的危機;且看他用什麼論據增強自己的毅力對抗誹謗、暴政和死亡,還有妻子虎著的臉。他不借助技巧與學問,最單純的人也可從他那裏學到他們需要的方法與力量。不往回走和往下走,即指出人性本身可以做出什麼,這是他對人性做出的大好事。

人類的一種普遍義務,對有生命有感情的動物和樹木花草都要有愛惜之情

我怕的是人性中生來有一種非人性的本能。看到動物相親相愛,沒有人會喜歡;看到動物相互殘殺,沒有人不興高采烈。

為了使我對動物的同情不致遭到嘲笑,神學中也提到應該厚待動物,認為同一位主讓我們住在一起,為主服務,它們跟我們都屬於主的家庭。神學要我們對動物表示尊重和愛護是有道理的。

我聽到過這麼一種說法,指出我們跟動物十分接近的相似點,它們具備我們大部分的特長,它們跟我們相比絲毫不見遜色。我要對我們這類自負的話大打折扣。對於有人誇口說我們勝過其他生物,我對這種想象的唯我獨尊態度,從心底不敢苟同。

雖則對事情不能做得麵麵俱到,還是應該說存在著一種尊敬,或者說人類的一種普遍義務,不但對於有生命有感情的動物,並且對樹木花草都要有愛惜之情。我們對人要講正義,對其他需要愛護和珍惜的生物要愛護和珍惜。生物與我們之間有交往,有相互依賴。我毫不在乎說出自己天性中的幼稚溫情。我的那條狗就是在不適宜的時刻跟我嬉戲,我也不會拒絕。

大自然為了讓人看清和利用它的資源,不轉彎抹角,顯露自己每個層次,前前後後像沒有簾子一樣。我們的任務是樹立我們的風俗習慣,不是編寫書本;建立我們的行為秩序並促進和睦相處,不是攻城略地打勝仗。我們最偉大與光輝的業績,是生活諧和。其他一切事情如統治、攢積財富、蓋房子,最多隻算是附屬物與輔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