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突然出現在我麵前的選擇，看上去如此誘人。與我的前夫相比，安東尼更年輕，更英俊，更有前途。他是羅馬城中許多少女的夢中情人。嫁給他，會很令人羨慕。
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安東尼是蓋烏斯成為凱撒繼承人的最大阻力。
安東尼是凱撒的遠親(24)。雖不如蓋烏斯這麼近，但畢竟有血緣關係。凱撒也可以把他立為繼承人。
如果我嫁給他，就等於讓他與凱撒的聯係更加緊密，增加了他的籌碼。但我能從他身上得到什麼？顯然，他如此理智，不可能愛上我，也不可能讓我損害他的任何利益。
快速計算了一遍，得出的結論是：這種買賣，得不償失。
於是，我彬彬有禮道：“謝謝。不過，恕我不能接受。相信有更好的姑娘適合閣下。”
他並不怎麼意外，隻是聳了聳肩，微笑道：“這樣。能不能問下，什麼原因導致了我的失利？”
雖然不能和他結婚，但保持良好的關係有利無弊。
於是，我找了個勉強能應付的理由：“馬塞勒斯說，他還會娶我。我婉拒了他，告訴他我最近不打算再嫁。所以，很抱歉，我也不能嫁給您。”
“噢，這樣，”他很配合地點點頭，仿佛相信了這個連我自己都不可能相信的理由，“馬塞勒斯，他是個好人。隻可惜，太好了一點。”
聲音裏並無嘲諷之意。
他的意思，我明白。真正的好人，並不適合這個世界。所以，安東尼的確遠比馬塞勒斯有前途。
他又誇張地歎了口氣：“我還以為，你應該不會拒絕我。這次打賭，凱撒又贏了。”
我詫異：“凱撒預料到，我會拒絕？”
他點點頭：“不得不承認，他總是料事如神。在他身邊太久，容易受打擊。幸好我已習慣。”
但他語氣輕鬆，一絲沮喪也無。
我小心翼翼地問：“他說了理由嗎？”
他眨了眨眼：“他說，你很愛你的弟弟。為了弟弟的利益，你不會嫁給我。”
我一驚。驚的不僅是凱撒完全猜到了我拒絕的原因，而是更深層的東西——
難道，他猜到了，是我假借外祖母之名，把神像送給他？是我安排了那次葬禮和蓋烏斯的演說？
我的確太輕敵了。凱撒遠非我能算計。我的伎倆，在他眼中，恐怕還是小孩子的遊戲。
更重要的是，萬一，萬一他知道了，茱莉婭真正的死因……
有風吹來，隻覺背上一片冰涼。驚懼之中，冷汗讓織物膩貼著後背，像小蛇遊弋在肌膚上，是複仇女神冰冷的呼吸。
“您的臉色不大好，是身體不適嗎？”安東尼問。
我定下神來，強打精神道：“沒什麼，隻是覺得有點冷。看來我得回房了。”
“聽說你的弟弟，小渥大維，他很優秀。希望哪天能有與他見麵的機會。”他說得很認真。
我心中暗驚，盡量用心平氣和的口吻道：“不過是些恭維話罷了。他還太小。”
“他的確還小。不過，有你這樣好的姐姐，誰知道他會長成什麼樣呢？”他勾起唇角，恢複了玩世不恭的神態。
但我不會聽不出弦外之音。顯然，他已經察覺到了蓋烏斯潛在的威脅。但蓋烏斯年齡太小，又一向深居簡出，十分低調。他打聽不到多少關於蓋烏斯的信息。
“您是凱撒的心腹，我們是凱撒的親戚。以後見麵的機會，多得是。”我呈出友好的微笑，“但眼下，想必您更關心龐培一黨的事情。”
我是在提醒他，我們目前還是同一陣營的朋友。共同的敵人就在我們麵前。
“是啊。龐培的那些人，真叫人頭疼。”他撫額微笑。
我試探道：“但我們會勝利的，不是嗎？”
“當然。凱撒從來沒有令人失望過。”他語氣輕快，“就不打擾您休息了。我告辭了。”
我要把金蘋果還給他，他卻擺手道：“送給女人的東西，再要回來，也太丟臉了。你留著吧，如果不喜歡，扔了也無妨。”
言畢，他微微一笑，瀟灑地轉身離去。仿佛剛剛成功獲得少女芳心，而不是向少婦求婚失敗。
這個人，絕不簡單。
目送他離去之後，我還在魚池邊坐了一會兒。池沿的大理石板，因水流而沁涼。
看著沒有半點聲響的柔滑水波，想了想，然後把金蘋果沉到池底，睡蓮叢生的地方。沒有人能看到。
那時，我並不知道，將來有一天，我會拿著這隻金蘋果，去找他，要求他娶我。
當時，我隻是扯下一片桃金娘的花瓣，擲入池中。一條彩虹魚遊過來，好奇地齧著花瓣，但在發現它不是食物之後，很快遊開。
連池中的魚都知道，如果沒有真的魚食，就立刻遊開，不再多抱期盼。人生在世，不得不現實。人生短暫，不得不且顧眼下。
如果凱撒知道了茱莉婭之死的真相，我自然是難以逃脫的。最壞的打算，不過是死。
死，我並不怕。但我怕自己抱憾而死。
最後灑下一把魚食，我不再糾纏這個徒勞無益的問題。眼下更大的威脅，是安東尼。
於是，我站起來，去找蓋烏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