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壓境。一聲悶雷驀然響徹天際。我一個激靈,向桌角的時鍾瞥了一眼,驚覺時間已過晚上七點四十五分。我竟然就這樣對著窗戶,發了整整一天的呆。
一把抄過手邊的包包,我飛奔下樓,跨上破車,向荷塘疾馳而去。不論真相究竟是什麼,我都一定要先見到蕭律。哪怕最壞的結果已經來了,我也要聽他親口說。
我奔趕到時,天色已愈發迷蒙,還略顯陰森。遙遙望去,湖心亭裏隱約可見一個人影。
“蕭律?”我嚐試著喚了一聲。
他轉過身,我確定是他,頓時鬆了一口氣:“這個約會的時間地點,選的實在很有情趣。”
他似乎說了些什麼,可我聽不清。因為雨勢逐漸大了起來,那些從天而降的線條愈發粗獷,不像雨水,倒像冰雹。
我隻得向他跟前湊了過去,吼道:“你剛剛說什麼?你大點聲,我聽不見!”
他清涼的溫度近在咫尺,而我的身體卻猛地一震。待我呆呆抬頭時,蕭律的麵孔已在我眼前放大到了極點。
“你、你……”我看不懂他眼中無垠的深黑,更看不懂我倆此刻相擁的姿態。
他寬闊堅實的胸膛與我緊緊相貼,將我抵在木亭的朱漆柱子上。在觸柱的瞬間,他將右手手掌墊在了我的背後。所以,我並未感覺到疼痛,隻遭遇一股巨大的衝擊。
然後他慢慢抽手,扣住了我的肩膀:“夏鏡,我後悔了。”
“什麼?”我茫然地望著他,“你後悔什麼?”
一道閃電破空而落。然而他的眼裏卻是無邊無際的漆黑:“我後悔認識了你。”
“什麼……”我想要後退,可是卻被柱子頂住,“蕭律,你說什麼?”
“我說,”他的聲音很沉、很冷,“夏鏡,從今以後,請你離我遠一點。”
“你什麼意思?”一股怒氣忽地上頭,我猛推了他一把。
他今天找我來,就是為了與我說這個?對昨晚隻字不提,隻說他後悔認識我、後悔讓我接近?可是,我們兩個中間,到底是誰先處心積慮地接近的誰?
我衝他吼道:“蕭律,將我拘在身邊的是你,不讓我離開的是你,將我叫到這兒的是你,讓我離遠一點的也是你。你憑什麼?憑什麼對我指手畫腳?”
“這是最後一次了。”他向後退了一步,將神色隱在黑暗中,“夏鏡,之前是我錯了。我想利用你接近哥哥,可是我現在發現,接近哥哥不論對我還是對他,都沒有任何好處。我應該他遠一點,更應該離你遠一點。”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我受不了蕭律這樣對我講話。雖然他這人一向冷清,但他獨獨對著我的時候,從來不會如此漠然。即便沒有表情,他的眼角眉梢也都是柔和的,而非如現在這般,彌漫著陌生疏離的寒意。
“蕭律,你為什麼要遠離我們?”
“我的姐姐回來了,你也看到了昨天的短信。”他答得坦誠而平靜,“她讓我與她一道,與哥哥爭奪蕭氏。姐姐與母親一樣,是不達到目的誓不罷休的人。她讓我突然意識到,無論我怎麼選,爭鬥都不會停止。而我在中間,隻能眼看著他們一個扳倒另一個,最終與誰都做不成真正的親人。上一次的鬧劇剛剛過去三年,現在卻要重新再來一遍。我無法接受,更不想再與之產生任何幹係。夏鏡,包括你,也是一樣。有你與哥哥的關係在,我若與你在一起,就永遠不可能真正遠離這個圈子。”
我感到身體最後一絲熱量在慢慢離我而去。沈昱歸來的事,他沒有騙我;連沈昱歸來的目的,他也沒有隱瞞。所以,這些都是實話了?他厭倦了,所以要將我推開?他不要我了?
可是昨晚他對沈昱說,他要利用我爭奪蕭氏,又是怎麼回事?他若真想利用我,是不會讓我離開的。可他若待我真心,又怎麼舍得我走?還是說,他待我的真心隻有那麼一點,實在抵不過世事無常?
此刻,我的內心與無處不在的暴躁雨聲一樣混亂。
“所以呢?蕭律,所以到頭來,我對你、蕭紀哥哥對你,就隻有這點意義麼?在平安無事的時候讓你感受到一點溫暖,在問題出現的時候,就讓你唯恐避之不及?”
他沒有動,整個人仍被深重的陰影籠罩,隻有聲音清冷傳來:“隨你怎麼想。”
隨你怎麼想。
這幾個字從我腦海中閃過,猶如一道閃電,劈開了角落裏的記憶。昨晚,蕭律也對沈昱說了同樣的話。我突然覺得有哪裏蹊蹺。
他昨晚對沈昱說,想要利用我去爭奪蕭氏。可是現在,他又要我走。所以他一定有一次撒了謊。
我直起身,一步跨到他的麵前:“你讓我走?好啊。這樣我也不用覺得愧疚了。你知道嗎,蕭律,我這兩天一直在愧疚。因為我心裏清楚,自己是永遠不可能忘記陸澤哥哥的。這樣永無止境地將你一直拖下去,說到底我也良心不安。”
一邊說著,我一邊細細觀察他的反應。黑暗中,他沒有一點反應,可垂在身側的右手,卻被他捏成了拳頭。
我繼續道:“昨天從你那裏出來,我便接到家裏的電話。蕭律,陸澤哥哥就要回上海了!蕭紀哥哥不是正好叫我們回去,給孩子們過六一麼?到時候,我多半也能見到陸澤哥哥了呢!我正為難,這事該怎樣與你說,現在好了,你不想與我們來往,那六一大概也不會去上海了吧?倒也省了許多尷尬,你說是吧?”
他一動不動,立得比身邊的柱子還要僵硬筆直。他的薄唇微微抿著,並未答話,黑黢黢的眸光越過我的頭頂,似在凝視不遠處凋零一片的荷塘,仿佛當我根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