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忙趁熱打鐵,替他解圍道:“能不能麻煩大家,讓我們的優秀骨折博士……”
我的話音未落,人群卻已瞬間“刷”的一聲從中間分開,隻剩幾隻大哥大叔大爺孤零零佇立。不過他們也並沒有立上很久,便被女性朋友們給拽了出去。
“謝謝,謝謝大家。”我一邊賠著笑,一邊拉過尚處在狀況之外的骨折博士,從大道上飛奔而過。
我靠在診室的牆上,終於鬆了一口氣。我竊認為,自己今天真可謂過五關斬六將。到目前為止,唯一的失誤,大約就是放跑了那個讓我摔倒的始作俑者——洪鍾壯士。
下麵一個要盤算的,就是醫藥費問題了。沒有學生證果真是能夠看病,但是不能報銷。我粗略算了算這個月的稿費,看起來,它是否足夠用來填補這場無妄之災都是兩說,給自行車換胎的許諾注定是又要泡湯了。這真是讓人有些喪氣。
不過,還是那句話,福禍相倚。我今日雖然破財又遭災,但壓倒了這位蕭律同學,著實也算有生以來最大的一場豔遇。至少,我作為一個作家,能親身體驗如此勁爆的素材,也乃一大幸事。
唔,方才一直慌慌張張,現在仔細看看如此美色,真是連人生都變得更加無憾了。一個人的輪廓怎麼可以如此深邃?身材怎麼可以如此修長?露出的受傷那截小臂怎麼能如此勻稱有力?
眉眼怎麼可以如此無暇?氣質怎麼可以如此清冷淡漠?怎麼能將襯衫牛仔褲穿得如此嚴謹而又筆挺?世上怎麼能有如此禁欲係的無上極品?
哎,他好端端的,怎麼把臉轉到那邊去了,不別扭嗎?難道是發現我在看他?不可能,我覬覦美色一向是很隱蔽的。
“小李,你過來一下,幫我扶住患者肘部。”一直忙碌的醫生忽然冷不丁開口,幾乎嚇我一跳。
一旁那個喚做小李的護士快步上前,內心的喜悅實在溢於言表。我搖搖頭,腦海中很突兀地冒出了“紅顏禍水”四個字。
可誰知,一直沉默的蕭律同學竟突然開了口:“醫生,我不會動的,不需要護士小姐幫忙。”
我一愣。這是什麼奇怪的要求?
蕭同學今日憑他的那張臉蛋橫掃校醫院,但可惜現下這醫生是位大叔,蕭同學的特長完全發揮不出來:“不行。接骨時的疼痛不是你說忍耐便忍耐得了的。這是手術,哪裏能夠如此兒戲。”
“醫生,”蕭律口吻清淡卻很堅定,“我保證不會有問題。若有後果,我會自行承擔。”
我有些同情地去瞧被一再拒絕的小李護士。小李護士抿著唇,原本春意盎然的臉上此刻略顯淒涼。
“胡鬧。”醫生大叔明顯開始不悅了,“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後果你自行承擔?你知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你這又是什麼毛病?”
“醫生叔叔。”見蕭律似乎仍不打算妥協,醫生也越來越氣,我在連忙上前,打算在事態惡化前趕快平息風波。
可是,誰能告訴我,這風波該怎麼平息?我與另外兩人麵麵相覷了一會兒,覺得為今之計,隻剩下轉移矛盾了。而現下,這個黑鍋除了我以外,還真是無人能背。
於是,我對著醫生強笑道:“醫生叔叔,真是不好意思,都是我不好。是我平日裏將他看得太緊,不許他與任何其他女性靠近。他這骨折就是我誤會他與別的女人有接觸,胡鬧一通才害他摔斷的。所以吧,他現在對與女性接觸有心理陰影。您看,能不能就聽他的……”
“那就你扶著!”無語至極的醫生對我大吼一聲,“真不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每天都在想些什麼,簡直就是胡鬧!快扶好,後麵還有許多病人等著呢!”
這大約就是所謂的自作孽,不可活。蕭律堅決不讓護士小姐幫忙定是有原因的,而那個原因雖然未知,但想必對我同樣適用。
我張著嘴,尷尬地轉向身邊的蕭律。他隻是淡淡地盯著我瞧,情緒莫辨。
一直冷眼旁觀的醫生終於幾欲崩潰:“你們……”
我瞬間咬牙閉眼,在醫生大叔發作之前,猛地將雙手按在了蕭律架起的肘部。我能明顯感受到,肌膚相接之時,他的手臂緊繃到了一個怎樣極致的程度。他受了那樣重的傷,這種反應會在很大程度上牽扯傷處吧?可他似乎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仿佛渾身上下的力氣都被用來克製對我的排斥。
我膽怯地睜開一隻眼去覷他,同時小聲道歉說:“實在對不起,你先忍一忍吧。雖然不知究竟是什麼原因,但我知道自己是犯了你的忌諱。可是畢竟治病要緊,等你好了,我隨便你罰。”
他突然抬起頭,直直望進了我的眼底。我驀地再次陷入與他頭回對視時,那種十分奇異的感覺之中。他定是有什麼地方與他人全然不同。
不過這一次,我的表現相當淡定,特別是見他慢慢放鬆以後,我的膽子便開始越發大起來,連愧意也在與此同時一點點退了下去:“你看,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你連壓都被我壓過了,隻是再摸一摸,也沒有多麼了不得麼,是吧。”
他怔了一瞬,再看向我時,清澈的眼底竟蘊了一絲極淡的笑意。我還沒來得及震驚,便瞥見醫生驟然伸來的魔掌。我本能地閉上眼,不去看那殘酷的一幕。
兩個小時前我還認為,將一個人的手臂砸斷是我做過的最大惡事。而兩個個小時後我驚覺,與將斷了手臂接回去的痛苦相比,把它砸斷大約隻能屈居第二。
這當然並非從動機上來說的,而是在我比較了二者的疼痛程度後,得出來的結論。因為即使閉著眼,我也還是可以聽到他手臂內裏些微的碎響,還是能夠感受到骨肉碰撞時強烈的摩擦。
其實那時我便該了解到的。與斷裂相比,將破碎複合才是這世上最為疼痛的一種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