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蕭紀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隻有幾歲,而他也不過十來歲的光景。那個時候,我們兩個中間根本不存在“蕭律”這樣一個名字。
我那時年紀小,對男性尚未形成基本的審美,但蕭紀依舊給我留下了絕對深刻的印象。因為見的第一麵,我當即就被他給嚇哭了。
當時,那個少年蕭紀由他父親領著,過來問候我家老頭。我記得,他那張封著冰霜的臉上連半分表情也沒有,一雙眼更是黑洞洞的。他先是看看我家老頭,又幽幽盯了我半晌,直到我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
至此,他便在我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恐怖印象。哪怕後來得知,我們兩個故去的母親自幼一起長大,情誼甚篤;哪怕慢慢發現,蕭紀與我家老頭處成了忘年交,來往頻繁。可這一切,都完全無助於改善他在我腦海中深深烙下的邪惡形象。
那猙獰的記憶與現在、眼前的這個男子,真是沒半點相似之處。我在心裏苦笑了一聲。時間對很多人——比如我來說——是殺豬刀;但對另外一些人——比如蕭紀來說——則是靈丹妙藥。這世道,真讓“公平”二字無從說起。
其實也怪不得別人。平心而論,除了實在太冷了一些,蕭紀的皮相自小就能讓“英俊”這個詞彙無地自容。怨隻怨我年紀小時膽子更小,不會正確欣賞,待長大會欣賞了,卻又久久沒再見過他。
雖然後來蕭紀與我家老頭愈發過從甚密,可惜我卻和老頭愈發搞不對付。恨屋及烏,在刻意的忽略之下,與家族生意相關的一切皆和我的生活漸行漸遠。至於蕭紀,我更是多年未見。
否則,當初乍一看到蕭律的那張臉、再聽到他與蕭紀何其相關的名字,我也不會明明覺得有些熟悉,卻又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到底曾在哪裏聽過見過。
他們真的很像。同樣頎長的身材,同樣如古希臘雕塑一般完美的輪廓,同樣俊逸深邃到極致的眉眼。但他們也很不像。畢竟他們的母親並非一人,而且不僅並非一人,還是一個幹掉另一個的關係。
這正是為什麼,他們兄弟二人從小就不生活在一起。這也是為什麼,在很長一短時間內,他們的關係一直徘徊在陌生人與仇敵之間。這同樣是為什麼,雖然我家老頭與蕭紀一向交好,可我之前卻從未有機會見過蕭律、甚至連聽也沒聽說過他。
若非如此,故事大概也不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我忍不住又瞥了瞥餐桌主位上那個完美的身影。不行,還是好像。
雖然蕭紀明顯要更老成、更冷硬些,但那七分的相似足以讓我頭腦不清、神智恍惚。這下可好,不看便罷了,一看,我這本來就缺缺的胃口直接“噗”的一聲,徹底灰飛煙滅。
“咳,”餐桌對麵,有人奸笑道,“夏小鏡,你個色膽包天的,幹嘛在一旁覬覦人家老公?”
我一舉奸笑了回去:“沒辦法,顧惜姐姐,誰讓你家老公長得太好、秀色可餐呢。我看著吧,覺得忒下飯。”
上首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我托腮笑嘻嘻地看了過去:“蕭紀哥哥,慢點吃呀,可別嗆著。”
“真討厭!”顧惜瞪了我一眼,然後狗腿地去撫蕭紀的後背,“老公慢點吃,咱們不理她。想吃什麼?我給你夾。”
蕭紀閉上眼,用修長的手指揉了揉太陽穴。我一個沒忍住,“撲哧”笑出了聲。
“笑什麼笑什麼,”顧惜先向我丟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人家恩恩愛愛,你有意見嗎?”
“我哪裏會有意見,”我斂容正色道,“隻是自小,蕭紀哥哥在我心中就是一朵難以企及的高嶺之花,你知道,還能不是一般的高嶺,必得是雪山之巔封凍了成千上萬年的那種。可是現在,我目睹這花被顧惜姐姐你一把薅了下來,還上下其手,真是讓人扼腕啊扼腕。”
“啪嗒。”蕭紀手中的筷子正正敲在了上好的白瓷碗邊,誘發一陣分外悅耳的輕響。
嘖嘖,我幾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從小,蕭紀就是傳說中最招人恨的那一類“別人家的孩子”。頭腦好,成績好,身體好,舉止好。勤奮用功,好學上進,不畏艱險,勇攀高峰。總之,就是完美的代名詞。
今日,我終於得以目睹,幼時日日荼毒我的那句“你看看人家蕭紀哥哥”中的蕭紀哥哥,居然犯了吃飯掉筷子這樣低級的錯誤,實在不能不油然生出一股大快人心之感。
自然,大快人心之餘,我也不能忘記趁火打劫的道理:“蕭紀哥哥,我們方才回來的可還及時?有沒有耽誤了你那位朋友用車?”
蕭紀揀筷子的手頓了頓。不過,他立刻恢複了若無其事的模樣,直接無視了我的問題,淡淡開口道:“鏡子,你不是最愛龍蝦粥的麼。顧惜今日特意讓廚房為你準備了的。蕭叔。”
一直立在蕭紀身後的管家蕭叔隨即應道:“是,先生。”隨後,便轉身向廚房走了去。
我瞬間噤了聲。我原本是不愛這個的,隻是蕭律有一次為我熬了一回,從此便再難割舍。這件事我從未對第三個人講過,所以本應隻有我們兩人知曉。
而蕭紀他們如何知道,自是不言而喻。蕭紀稍稍動一動小手指便一舉擊中了我的軟肋,看來,在他麵前挑釁果然是我自不量力。
我鬱悶地下低頭,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碗中的米飯粒。正戳得聚精會神,突然聽見有人在我身側道:“二夫人,請用龍蝦粥。”
我當即“咣當”一聲,將手中的碗戳得歪倒在一旁:“算我拜托大家,這個稱呼真的不能改改麼?”
顧惜感沉痛道:“鏡子,認了吧,蕭家是大戶人家,我們胳膊是擰不過大腿的。你看,我掙紮了多少次,還是沒能逃掉‘夫人’這個高屋建瓴的稱謂。你便也忍忍吧。”說得好似同病相憐,實則一臉幸災樂禍。
我深沉地搖搖頭:“顧惜姐姐,其實我對‘夫人’二字,倒真沒有什麼意見。可你真的不覺得,‘二夫人’這個稱呼裏的這個‘二’字,容易讓人誤以為我是蕭紀哥哥的小老婆麼?”
這一次,應聲而倒的飯碗多了兩個,分別在蕭紀先生與他大老婆的麵前悠悠打轉。
斜對麵,顧惜身邊的小蹦鼓著腮幫子仰頭問道:“媽媽,什麼是小老婆?”
“這個蘇函Daddy也給我講過!”坐在我下首的小跳獻寶般高高舉起左手,“Daddy說,假若媽媽是男生,Daddy和爸爸是女生的話,那麼,Daddy便可以說是媽媽的大老婆,爸爸則是媽媽的小老婆。因為隻有排在前麵先結了婚的那個,才能算大老婆,其餘的再如何論,也隻能叫做小老婆!”
蕭紀正扶著瓷碗的手猛地一抖。那碗可憐的飯“砰”地一聲直接扣在了桌上。
我細細欣賞了半晌蕭紀的臉色,最終一個沒忍住,笑得俯在桌上抖成一團,再也抬不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