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大夫是個赤腳大夫,姓丁,六十多歲,忒瘦小老頭兒,丁槐村從人到牲口家禽,全都包看。也因著除了鎮醫院,十裏八村就這麼一個大夫,發燒拉肚一把草藥便能治好,又省錢又省事兒,丁大夫在這一帶威望不下於解嬸子她爹卦半天。
丁大夫被人拽過來時連鞋子都隻穿了一隻,手裏還拿著雙筷子,一看便是從飯桌上拽下來的。他先翻了翻玉秀眼皮,試了試死活,待確定了沒啥大事兒,才擼起袖子不急不慢地把起脈來。
沒什麼大毛病,是喜脈。就是有些急火攻心,氣的。
林民他媽一聽這個,忙到院裏對著東南祖墳處虔誠地拜了三拜,又去自家屋頭拾了兩把雞蛋給丁大夫送了過來。
老李頭又心疼那二百塊錢要打水漂了,又心疼婆娘送出去的兩把草雞蛋,一時看玉秀更加不順眼了,這麼個小骨頭架子還能懷娃?生也生個賠錢的便宜貨。
林民第三天就回來了。村裏有人正好上城,給他捎了信。知道自己要當爹了,林民回來時臉上難得地帶著喜氣,也學其他幾個下井的工友,去縣城超市裏買了不少豆粉、蜜棗之類的補品,大包小包地拎回了家。
玉秀一見林民,這些日子的憋屈立時找到了發泄口,丟下手裏的活計奔著林民懷裏便大哭了起來。
林民心疼肚子裏那個,也心疼媳婦,忙打橫將人抱回炕上,小心翼翼地哄著。
可玉秀受公公的氣又不是一兩天的事兒,好不容易肚子懷了,能揚眉吐氣了,哪能這般容易就被哄好?她躺在墊了兩床褥子的炕頭上,腦袋枕在丈夫腿上,拽著林民褂子前襟,抽抽嗒嗒地將老李頭說過的話學了一遍。
林民一聽,立時火冒三丈。老李頭什麼臭嘴什麼德行,他不是不知道,可這麼肆無忌憚地開口要錢,還是真是登鼻子上臉給臉不要臉了!
他先安頓好媳婦,又去灶上找了點剩飯墊巴墊巴肚子,然後才拎起一包豆粉,慢悠悠地向老李頭家晃去。
老李頭一家正在院子裏吃晚飯,林寶一見他哥,忙站起來打招呼道:“哥回來了!吃了沒?”老李頭看在豆粉份上,倒也沒吱聲,任由林民他媽起身去灶台上拿碗筷去了。
林民沒接他媽遞來的碗筷,又衝弟弟搖了搖頭,道自己已經吃過,將豆粉擱灶台上在院子裏尋了條長條凳子坐下,衝著老李頭商量道:“爹,以後有什麼事兒就跟俺說,到底俺才是俺那屋頭當家的。您說您老難為玉秀有啥個意思?”
老李頭一聽這話就知道兒媳婦在兒子跟前告狀了,心裏罵了幾句直娘皮、長舌婦,放下碗筷不客氣地道:“你媳婦就是個碎嘴的篩子,滿是編筐的瞎話,俺哪裏難為過她?不過仗著自己懷了娃就金貴起來了!村裏哪個婆娘沒懷過崽子?哪個婆娘像她這般活也不做,事兒也不管,好似肚裏揣了個祖宗一樣。怎地,俺個做長輩的說她幾句都不行了?!”
林民哼了一聲,也瞪眼提聲兒對付道:“俺媳婦什麼人俺心裏清楚,這麼些年處下來就沒見她跟誰臉紅過,怎麼到你這兒就全是毛病了?再說,她哪裏不好俺關起門來自己會說,不用外人叨叨。她就是啥都不幹俺都能養得起,還用幹什麼活兒?!你也甭在這說些有的沒的,不就想要錢麼?俺就在這撂下話來,要錢,一毛沒有!要命,你要有能耐,就打死俺倆口子,就當還上輩子做的孽太多輪回路上投錯了胎!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