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博士《天人三策》第一擊“新王改製”,捍衛了西漢王朝的合法性,給年輕的新君吃了一粒定心丸。因此,深得少年天子的欣賞。
《天人三策》第二點,“大一統”。所謂“大一統”,就是高度重視天下統一。這個觀點得益於董博士三年不窺園,曾定點攻克《春秋公羊傳》(《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這一點與武帝的政治理想一拍即合。景帝一朝“七國之亂”堂堂大漢竟賴和親苟安,這些都令他痛恨不已、如鯁在喉;中央集權,一統華夏,是漢武帝一生孜孜以求的夙願。
《天人三策》第三點,“興太學,舉賢良”。任何時候,人才都是稀缺資源;所以,古有伯樂,今有獵頭。怎樣發現人才?邂逅?大海撈針。世襲?良莠不齊。隻有將選才製度化、規範化,才能保證人才輸送的長期、有效。董仲舒就是憑“舉賢良”脫穎而出。董仲舒將前人積累的經驗向前推進一步。讓“舉賢良”成為一種定期的人才選拔製度:要求每兩年,麵向全天下的儒生,進行一次海選,廣招賢士。(臣愚以為,使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擇其吏民之賢者,歲貢各二人,以給宿衛;且以觀大臣之能。)
古語說:授人魚不如授人以漁。與其送你一條魚,不如教你捕魚的方法。“舉賢良”無疑是董仲舒教授漢武帝如何“捕魚”的。除此之外,董博士還有妙招,教漢武帝如何“養魚”。
這就是“興太學”,培養人才。太學就是設立在京城的國家最高學府(古之王者明於於。是故,南麵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為大務,立太學以教於國,設庠序以化於邑。)董仲舒建議設立的太學是中國曆史上第一所國立中央大學。到了隋代,太學之外又成立了國子監,國子監既是最高學府又是這個最高學府的管理機構。當然,太學完全不同於現代意義上的大學,它僅指設於京城的最高學府。設庠序以化於邑。而當時在京城之外也開辦了很多學校。
董仲舒還建議諸侯、郡守等高官、每年必須向國家推薦兩名人才,並以此考察大臣的識別能力。如果舉才不當,則要處罰推薦者(所貢賢者有賞,所貢不肖者有罰)。董仲舒將舉賢製度化(歲貢各二人),是一個重大創舉。隻有舉賢製度化,才能使人才輩出。
這種舉賢製實際上就是漢代的察舉製。
中國古代的人才選拔大體經曆了六個階段:遠古社會的“選賢任能”製,周代的“世卿世祿”製,春秋戰國秦漢初的軍功爵祿製,漢代的察舉征辟製,魏晉南北朝的九品中正製,以及自隋代以來實行了一千三百多年的科舉製。
《天人三策》第四點,“尊儒”。現在我們一提董仲舒,就會想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其實這話不是董仲舒說的,《天人三策》中的原話是: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隻要讀“六經”就行了,其他的課外書就不要讀了,好好學你們的《詩》《書》《禮》《樂》《易》《春秋》吧。“六經”實際上是五經,《樂》經春秋戰國以後就失傳了。好了,現在儒學就是各位的糧票!做官、做人一個都不能少。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其實,最難約束的不是行為,而是思想。為此,秦皇漢武,啟動各自的智囊團,打出截然相反的“文化牌”。秦始皇焚書坑儒,不準讀書,漢武帝允許讀書,卻隻準讀儒家的一類書。(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統;法製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
《天人三策》第五點,“更化”。董仲舒提出的“更化”,就是“改革”。為什麼秦朝如此短命?為什麼大漢發展緩慢?董仲舒認為:漢朝得天下後,一心想打造一個超級帝國,但未能如願;問題就出在該改革時沒改革(故漢得天下以來,常欲善治,而至今不能勝殘去殺者,失之當更化而不能更化也)。
看來,董博士的《天人三策》洋洋灑灑,從儀式的鼎新,到行政的革故,既有比較研究,又有第一手的考察資料,故而聽著好聽,用著好使。難怪,武帝粲然。
“唯有儒家活水來”
《天人三策》是書生開出的治國藥方,五味對策,直指漢王朝五大病灶,脈把得準,句句切中要害。“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更是石破天驚。西漢開國以來,以竇太後為代表的傳統型領導,一貫奉行黃老之學,崇尚無為而治;董博士的“尊儒”貿然插足,格格不入。為什麼漢武帝甘當不肖子孫,“獨尊儒術”呢?儒家果真是治理天下的不二法門嗎?
我們不妨從諸子百家思想中,逐一分析。
首先,我們看法家。法家學說是封建帝王最推崇的。為什麼?法家的核心精神是高度重視國家利益,輕視個人利益;不講“人治”,追求“法治”。“國家利益”說起來冠冕堂皇;實際上,國家就是聯家,國家利益也不過是皇帝一家人的利益。但是,僅靠嚴刑峻法,必然亡國。秦朝的滅亡給後來者敲了一記警鍾。群眾不是群氓,完全無視民眾意願,他們會揭竿而起。硬“來”不行,不“來”更不行。怎麼辦?披上一件溫情的外衣吧。這件外衣就是董仲舒改造的新儒學。漢武帝在位54年,對匈奴作戰44年。窮兵默武,勞民傷財,隻有法家提倡的高度中央集權做得到。如果既想規避法家旗號的政治風險,又要高度中央集權,試試董博士新新儒學吧,既仁義,又有“大一統”,兩不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