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短短幾息之後,他二人便已閃出了濃霧。
右手一鬆,將雲山輕輕放下,旋又雙目一掃,李姓青年便推斷出了此處的過往。
確實是發生過一場極慘烈的廝殺搏鬥,而且應該就在不久之前,聽其意思,既然是其父母,那倒也難怪此子,會有這般表現了。
隻是——
這視線才剛掠過不遠處,那被碎成數十塊的男女屍身,俯仰之間,他居然就驚異之極地,眯起了一雙眼。
其眸光一時凝而生銳,竟是鋒如竹刺,突如圭角!
如此變化,隻因他方才,竟將雲山暴怒如狂,青筋乍現,卻又於俄頃之間,斂沒一切嚼齒穿齦之恨的表現,盡數收入了眼中。
那般控心禦意之力,竟是連他,都無緣無故地,心驚肉跳了一會兒!
心念急轉,忽生忌重,故也不等其再有動作,他便掐起了指,施起了訣。而後眨眼間,但見其手指連彈,便有了兩道符文光芒,如飛螢相逐於夏夜一般,翩翩若飛地射了出去。
光出如鏃,伴那淡霧湧而成漩,竟然就化為了兩團澈亮如魄的水液,粘而不滑地,包裹在了雲山雙腿的腫脹之處。
隨後不過數息,又見他手虛空一晃,那兩團餃皮狀的水液,便也就忽焉散而為霧,嫋嫋而上,如夕暮炊煙一般,徐徐柔柔地消了去。
恍惚受此,雲山當即就怔怔然地,低下了頭,俯下了頸,震撼莫名地,看起了自己的身軀。
原來——
這便是仙家手段嗎?
居然如此神異奇妙?!
他隻覺一陣清涼來襲,然後雙腿的腫脹與疼痛,便極其誇張而迅速地,淡化了去。幾個呼吸之後,下肢便已恢複了常態,而且身上沸血掌的症狀,赫然也隨那氣霧過體,而一並被鎮伏了下來。一時之間,他整個人竟是神融氣泰得,仿佛剛從澡盆子裏出來一樣。
然而此變雖奇,他亦略有驚忡,卻也並不曾多言,隻是輕聲道了一句謝,之後他便四處遊走了起來,悲不掩迅地,收殮和拚接起了兩位至親的屍骨。
如此靜謐,及至過了半晌,聽得李姓青年不動也不言,雲山這才突然一語,悶聲悶氣地問道:“仙人,困在霧中的那兩人,還出得來嗎?”
一語輕幽,韞戚而含淒,於是乎,似也被這人間至哀,給感染了一般,那立於一旁的李姓青年聞言,竟然麵無絲毫不耐,反倒是出人意表地,有了解釋之意,乃至是還輕輕地搖起了頭,態甚柔和。
“出不來!”
“霧海之中,除了萬中無一的含靈之體,凡人都會喪失方向、削弱五感。”
“並且還有妖獸遊遁其中,覓食尋獵。故那二者呆立原地,不出一日,便將化為黃土枯骨,入歸幽冥。”
此人一邊說著,一邊竟還又結起了術式法印。立談之間,隨其彈指一揮,就又有一道芥子似的符文光芒,脫手而出,射入到了幾丈之外的,一處樹稀而曠的大地之下。
應其施為,和著一陣連綿不絕的,轟隆嘩啦的土石擠壓與滑落之音,那處的土地,居然立時便下陷旁擴了起來,仿若巨獸張口,欲擇人而噬一般。
不過三息,那地坑便已完全成了型。
赫然是一個長一丈、寬六尺、高兩尺的方穴,其五麵的土壁,皆是平整光滑之至,色澤黝黑發亮,猶如百煉精鋼所鑄。
“此地在霧海之外,妖獸等閑不會外出。而凡人亦無破開陷地術,所凝土壁的力量,所以你父母放置其中,當可無恙。”
“還有,你身具靈根,恰可修仙,故入我白龍穀之後,可喚我作李師兄。”
雲山神色訥訥的,低頭俯首之際,聽得此言,心中了悟的同時,其麵上卻也微有疑異之色,驟而一閃而現。然也不足霎那,手上之事頓了一頓,他那微不可見的異色,就已全無痕跡地湮作了虛無。
而後從善如流地,道了一句“多謝李師兄”,他便又彎腰垂地,來回走動了起來,如螞蟻搬家一般,將那兩具殘破不堪的屍體,一塊塊地搬運入了墓穴之中。
不過在最終的擺放歸整之時,他卻還是仿若不注意地,在那墓壁之上刮了一刮。
直至指尖生疼如砭,指甲劇痛似斷,而這漆黑油亮的墓壁,卻並未損得一星半點,他才終於是徹徹底底地,相信了此人的仙徒身份。
然因有劇痛,他的雙眉,卻還是立馬就擰在了一塊。
望著已然擺好的兩具,殘而見隙的屍首,看著那在常人視來,血腥駭人的屍體,他竟赫然又是一陣久久的失神與落淚。隻是在那如井水一般,沁而不絕的湣悴哀傷之中,卻也有一絲輕鬆與寬慰,細細如黍地參雜著。
“爹和娘親同眠一穴,不受紛擾,倒也算是個好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