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講你自己吧方先生,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聽……”易末試探的開了一個頭。
“我自己?我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兒,從哪裏講起呢?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說的,我是1938年生的,就是抗日戰爭爆發後的那一年,那可不是個太平的年代,我們家裏算得上是個商家,我父親開了幾家銀行和紡織廠,和一般人家比起來是生活富裕的,多花些錢上下打點關係也算過得去,後來,越發打的不可收拾,我父親送我出國留學,他帶著家裏其他人關了店鋪搬到香港去了,香港嘛,算是個安定的地兒,別處打丈放炮都不會波及到租界的,最多也無非是學生□□,我在國外呆了三年,也學了不少東西,回去之後算是承接了家業,沒什麼波瀾。
隻是後來父親老了,我們又遷回故裏,結果工廠店鋪都被收了隻能分紅,說是要改革的。我們這類大資本家都是要被打倒的,不過倒也沒什麼問題,也不像電視上說得要□□什麼的。
後來,後來我就托了許多關係逃到國外去了。丫頭,全世界一多半的國家我都去過,生意也算是做得成功。以後你想去哪裏我都可以給你最好的建議。”
等了一會兒,沒有回應,方先生低頭看見易末閉著的眼睛和微闔的鼻子,方先生輕輕的笑了笑把易末小心的放在床上。剛一轉身,就感覺衣服被拉住了,回過頭,正看見易末迷蒙的雙眼。
他拍了拍易末的手,“你先睡一會兒,我就在下麵。”
易末遲疑了一下,放開手。
門關上之後,易末躺在床上卻又睡不著。她到底是怎麼了?
當她從樓梯上跌落時,方先生那麼冷漠,那種冷漠像一根針狠狠的在易末的心底刺了一下又一下,那種疼,那種失落,那種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苦澀和無力的痛苦,來得竟然那麼深,那麼……鋪天蓋地。
她應該怎麼做?應該失望,應該憤怒,應該憤恨離去?
畢竟到了這樣的境地,可是她沒有,她沒有這樣做,她還來不及思考,她的身體和大腦先一步支配了她,讓她自己伸手,讓她張口,還是留在方先生身邊,不,嚴格說,是請求方先生留下。
為什麼會這樣?她的尊嚴呢?她的……骨子裏的倔強呢?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易末感覺痛苦,而在這深深的痛苦中又不可抑製的有一種被刻意忽略的放鬆和欣喜。
她更加痛苦,因為她發現了這種欣喜,她覺得應該唾棄自己,渾身上下的每一跟毛發每一個毛孔都應該站以來意正言辭的譴責她
她忽然想,到底是什麼時候起有一個被稱為\"悲哀\"的詞刻在她的骨頭上印在她的血液裏通過心髒一圈一圈由動脈渡入靜脈,有時候它沒有動靜,但她知道它是在蜇伏伺機而動並未離開。
這種悲哀已經釀製為一種恐慌,時時刻刻圍繞著她。
易末看著屋頂的天花板,這一刻,就像時間靜止,生命也即將靜止,在靜止前竟然還有一絲坦然。
她想睡過去,在這靜止的時光裏,沒有易家,沒有方朔,沒有吉爾,也沒有當初的種種前因,就這樣睡著,然後天再也不會亮,耳邊再也沒有聲音,再也沒有紛紛繞繞的世事。
多好,可是也沒有方先生,方先生……
易末再醒來是方先生叫的她,她睜著眼迷茫了一下,似乎做了一個夢,夢裏成了空白。
“你怎麼了?起來吃點東西,不能再睡了,瞧你睡了多長時間。”
易末看著方先生,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感情以什麼角度去看他,是了,情人,自己是個情人,知道什麼是情人?易末再一次在心裏把位置擺好,想要不出錯,就要時時刻刻看清自己的位置,就像,就像看清自己的臉麵。
方先生扶她坐起來,對她說:“總是要吃飯的,又在想什麼?”
易末搖了搖頭,“沒想什麼。”
想什麼呢?她在想:如果一個人可以無顧及的哭,應該是人生頂幸福的一件事情吧。
可是這話她能說嗎?不能,因為她是情人,妻子說這種話都應該考慮一二,何況情人?所以易末隻能搖頭,想了一想又補充道:“許是悶了,總在屋裏躺著,除了睡覺隻能發呆了。”
方先生把飯菜擺好,坐在一邊看著她,易末心裏咯噔一跳,發覺說錯了話。
方先生歎了口氣,卻隻是問“用不用喂?”
易末擺手,“您看,我自己吃飯當然是沒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