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堂兄們的關係都不太好,主要原因,隻不過是在我五歲時的一次禦宴上,諸皇子們圍坐在皇上邊上,皇孫皇孫女們則都坐在一起,我是大塊朵頤,見完顏炆乖乖聽他乳母的話,隻吃了一塊點心就正襟危坐了,更有甚者,從頭至尾都裝模作樣,忍不住嘲笑了一句“奴才的奴才”。這可把四位伯父都得罪了,因為他們的兒子都是好孩子,諸皇孫中隻有我一個是所謂的野性難馴。
雖然在我搬出唐帝信任宦官的後果——就是那些奴才都爬到皇帝頭上去了,皇帝稍不如意就弑君另立,所以,一定要防微杜漸,絕不可受此輩的影響。奴才在主子麵前說不上話,會有人去討好甚至依附嗎?沒人看得起,就意味著他們是建不起自己的勢力的,什麼時候我們做主子的不滿意了,或者,僅僅是心情不好,就能一腳踢開他們,不會尾大不掉。
結果,皇上沒責怪我。但是,此後堂兄們都聯合起來孤立我,這幫子小器鬼。
還是四伯的三女兒,封清平郡主(我隻找到了封公主的三十個縣號,沒找到封郡主的號)的堂姐完顏煌跟我最好。四伯就愛讀書,她隻比我大一個月,看了許多唐代傳奇,最佩服紅線、聶隱娘,滿腦子的女俠夢,當一群堂兄們想欺負我時,她挺身而出,試圖鋤強扶弱,結果當然是被我拉著一起逃跑了。好漢不吃眼前虧,等我練好武功再各個擊破,狠狠教訓他們。
在我八歲時,左丞相完顏襄(注2)還朝,趙王帶我去拜師,請教兵法。我說兵書我都看完了,我就是想請教火攻之法,陸遜放了把三國史上最大的火而躋身名將之列,我要做金國史上最大的縱火犯。他大笑一場,收下了我。
不學不行啊,我當然知道將將勝於將兵,皇帝隻要知人善用就行了,可是,識人難啊。我認為,一眼從茫茫人海裏發現人才、重用此人、終於依人成事的故事都是編的,每個野心家都想收羅人才以為己用,已經以事實證明自己是人才的人,各個勢力都瘋搶,小勢力根本別想,隻能到處提拔新人,希望能瞎貓碰上死老鼠。當然,絕大部分被提拔的人都是庸才,結果是連累他們的主子一起完蛋,從概率的角度上說,還是會有幾個家夥很走運,真撞見人才了,就成功了,而後,成王敗寇,史書上就會記載某某慧眼識英才。像劉邦,為個小兵韓信築壇拜將?那時韓信指揮過哪怕僅僅百人的戰鬥嗎?誰知道韓信是哪根蔥,估計劉邦就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讓他掛個名。後來,韓信竟然打敗了西楚霸王?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帥才了,項羽還派人去招攬他,許以封王,韓信的才華全集中在軍事上,是個政治低能兒,氣從前在項羽帳下時不受重視,斷然拒絕,劉邦這個流氓就很幸運地登上了皇帝的寶座。就因為劉邦其實無才無德無功勞無家世,他也有自知之明,嗯,這倒是個難得的優點,所以劉邦搞出了一整套繁瑣的皇室禮儀,來凸顯自己的尊貴。
生物老師告訴我們,有毒的生物都色彩豔麗,政治老師告訴我們,謊話都披著美麗的外衣。大奸似忠,大惡偽善,不想被奸臣騙了,或者說,不想被忠臣誤導,我必須很了解局勢,自己有判斷能力。
比如宋國的張浚和史浩。這個張浚嘛,和嶽飛、韓世忠、劉光世並稱為“中興四將”,宋孝宗(注3)初年,張都督名重天下,“去國幾二十載,天下士無賢不肖,莫不傾心慕之。武夫健將,言浚者必谘嗟太息”,“時論以浚之忠大類漢諸葛亮”,“當之無愧”的主戰派領袖,宋孝宗隻呼“魏公”而不稱名,雖然,此人一貫剛愎自用。宋建炎四年(1130年),為了減輕皇上趙構在東南的壓力,時任川、陝宣撫處置使的張浚力排眾議,合五路之師圖複永興,在富平大敗,葬送了宋國西軍的主力;宋紹興七年(1137年),淮西劉光世軍無紀律,金紫光祿大夫張浚奏罷之,不聽嶽飛勸告,以一書生呂祉往廬州節製其軍,淮西兵變,呂祉碎齒折首而死,忠則忠矣,於事無補。趙構的評價是“浚專把國家名器錢物做人情”,在我看來他是很有些沽名釣譽。史浩則是趙眘(宋孝宗)初登基時就提拔的右相,是個堅定的主戰派,比張浚堅定得多,還很持重,反對張浚急急北伐。
更正一個誤區,有些人以為不急吼吼求戰的就是投降派,就是奸臣,我告訴你們,當時虞允文、陳敏都是反對倉卒北伐的,元代編的《宋史》,可是將張浚、史浩都定為忠臣的,倒是童貫,還有後來明英宗時的王振,都是主戰的,這兩個都是有名的權閹,前者聯金滅遼,引狼入室,後者直接造成了土木堡之變,明英宗被俘。戰,守,是要看具體情況的,當時有個王質,他對宋孝宗的上書裏有一句:“李牧在雁門,法主於守,守乃有戰。祖逖在河南,法主於戰,戰乃有和。羊祜在襄陽,法主於和,和乃有守。何至分而不使相合?”□□的《論持久戰》也完全可以套用。勾踐伐吳,可是十年生育,十年教訓,等到吳國大軍出征的機會才奇襲姑蘇。宋國一無計劃,二無精兵,三無良將,四無後援,就跑去打仗,這不是讓士卒送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