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猜測馬上得到證實,陳留王當即送來天子紋衣,還有裝飾皇冠用的貂蟬、鶡尾等物,惠帝這才得以穿戴整齊的在鄴城亮相。
成都王的精心布置最後隻滿足了自己的虛榮心,想借此扭轉輿論的目的並沒有達到。當時也好,後人也好,都認為“蕩陰之役”咎在成都王,都認為惠帝是成都王的俘虜,《晉書》中將北征的軍隊稱作“王師”,成都王與“王師”作對,自然就是叛臣。
平心而論,這件事上成都王其實有點冤,他指出禦駕北征並非惠帝本意,而是受他人挾持,這確實是事實,但社會輿論其實並不關注是否符合事實,它隻表達輿論傳播者的情緒而已。
成都王有三個問題經不起詢問:
一、 如果成都王是忠臣純臣,怎麼忍心將天子的萬乘之體置於槍林箭雨之中,而惠帝果然就在戰鬥中挨了三箭、傷了臉頰,差點喪命?
二、 如果隨扈北征的都是劫駕的逆臣,那該如何解釋嵇紹的舍命救駕?嵇紹的血不是潑在惠帝的龍袍上,而是潑在了成都王的臉上,洗都洗不掉。嵇紹死後隨即被公認為忠臣的典範,以至於成都王的盟友河間王也不得不作出姿態,要上書追贈他為司空,進爵為公;後來晉懷帝、晉元帝都先後給嵇紹追贈官爵,嵇紹最後被定爵為侯,官職為太尉,諡號為“忠穆”。四百年後,唐朝人奉旨修撰《晉書》,嵇紹的傳記被列入《忠義傳》,排列第一。
三、 自從被立為皇太弟那天起,成都王的野心就昭然若揭,篡位自立隻是時間問題,如今將北征詮釋為惠帝為了自保而先下手為強,這也無不可啊。
車駕進入鄴城的當天,成都王就讓惠帝宣布大赦,改元,這已是當年的第三次大赦、第二次改元。改元並不是新鮮事,令人詫異的是新年號竟然叫“建武”,惠帝從洛陽來到鄴城,無論詮釋為被挾持也好、禦駕親征也好,都是灰頭土臉的事,與“建武”兩字根本扯不上關係;反倒是成都王打擊了禁軍俘獲了惠帝,正在耀武揚威。
很明顯,“建武”兩字不是說惠帝建立了新的武功,而是在誇耀成都王的強盛武力,這個跡象無比清晰地透露了成都王想做皇帝,並且他已經急不可耐。
成都王已等不得惠帝回鑾,到洛陽再進行禪讓了,他打算撇開盟友河間王,以一己之力完成篡位。要做皇帝,首先當然是令天下歸心,成都王派人去東海國,試圖招回遁逃的東海王,東海王當然不會傻到自投羅網,沒有應征。鞭長莫及,成都王也拿他沒辦法。
成都王接下來在鄴城裏搞整肅殺一儆百,以防止正式禪位時有人跳出來掃興,不幸淪為祭物的就是此前曾勸成都王出城投降的東安王司馬繇。八月初二,戊辰日,即惠帝入鄴後的第九天,成都王收押了東安王,公然在鄴城菜市斬首。
以東安王的顯赫身份,他的死當然震撼整個鄴城,群臣是否因此變得更加識趣了,這不得而知,因為成都王預謀中的禪位並沒來得及發生,但東安王的死卻促成了另一個皇帝的誕生。
司馬睿當年二十九歲,他十五歲時那年,父親司馬覲、也就是第二任琅琊王病逝,司馬睿嗣位成為第三任琅琊王。司馬睿韜光養晦,“恭儉退讓,以免於禍。沈敏有度量,不顯灼然之跡”,因此始終默默無聞,“時人未之識焉”。此前司馬睿一直在洛陽,蕩陰之役後與惠帝一同變為鄴城的俘虜。東安王是司馬覲的弟弟,也就是司馬睿的嫡親叔父,他一死,鄴城內最驚惶不安的就是司馬睿,這時幕僚王導勸他逃出鄴城,回琅琊封國去。
司馬睿連夜遁逃。據說當天夜晚月明星稀,鄴城防備嚴警,司馬睿無計可施,突然雲霧晦冥雷雨暴至,守軍躲雨不暇,司馬睿趁機出城。
出了城仍有危險,原來成都王為了防止那些挾持來的朝臣遁逃,設下關卡,禁止顯貴官宦通過。司馬睿逃到河陽,被關卡擋住了去路,幸好有個叫宋典的隨從十分機智,他用馬鞭敲敲司馬睿,打趣說:“舍長,有令禁止貴人過河,你怎麼也被攔了?”關吏一聽來人身份僅是個舍長,於是開關放行。
司馬睿先到洛陽接了母親夏侯太妃,然後火速回到琅琊國。如此一來,琅琊王就堅定地投入了東海王的陣營,日後被委任管理江南,因緣際會成為晉朝的中興之君。
東安王的被殺與琅琊王的遁逃,對兩晉曆史意義非凡,但在成都王心裏並不算什麼大事。成都王正沉浸在皇帝夢中不能自拔,他已在鄴城南郊祭過上天,並且已在安排新朝的文武百官。
天不遂人願,僅僅數天之後,幽州都督王浚的軍隊就打到家門口了。五、 黃頭鮮卑入鄴都
王浚是當年害死湣懷太子司馬遹的元凶之一。背負著這個原罪,此後幾年他一直蝸居在東北偏遠的幽州薊城,不敢踏進中原。後來趙王篡位,王浚的立場是中立、兩不相幫,這個坐山觀虎鬥的姿態令成都王很不滿。那時王浚盤踞幽州已久,勢力穩固,並且還與當地的鮮卑、烏桓等一些武力強大的異族結成盟友。成都王存著討伐王浚的念頭,卻沒有必勝的信心,因此將計劃擱置。
趙王死後,中原內戰打得亂七八糟,王浚雖然沒有輕舉妄動,但是心裏的野心早就生根發芽,他進一步鞏固與鮮卑等異族的關係,將兩個女兒一個嫁給段氏鮮卑的段務勿塵,另一個嫁給宇文鮮卑的宇文蘇恕延;王浚還替段務勿塵討得遼西郡公的爵位,如此一來,段氏鮮卑更對王浚死心塌地了。
隨著王浚越來越強大,成都王對王浚的嫌忌也越來越深。兗、冀兩州是成都王的勢力範圍,幽州就在冀州的背後,背後潛伏著如此強大的一個敵人,成都王芒刺在背,必欲拔之而後快,而王浚有染指冀州進軍中原的企圖,卻被成都王擋住了去路。因此兩位都督之間發生戰爭已是必然之勢。
最後忍不住先下手為強的是成都王。在長沙王死後不久,成都王得到消息,說王浚暗地裏很替長沙王抱不平。這個消息真假與否如今已經無法證實,長沙王曾在冀州常山國蟄伏近十年之久,如果在這段時間裏他與王浚暗中往來、互相利用,也並非沒有可能。
成都王得悉王浚的態度,殺心又起,接常理當朝丞相想殺地方都督,隻需要一紙詔令將他召到京城,剩下的就是廷尉的事情了,但是晉末的情況特殊,成都王隻要召王浚進京,王浚立馬造反。成都王總想以最小的代價達到目的,此前他就曾派人行刺長沙王,這次他又故技重施,向幽州派出了一位刺客。
這位刺客是汝南人和演,此前是成都王的右司馬,如今被任命為幽州刺史。前任幽州刺史石堪則被召回,成為成都王的右司馬。和演前往薊城赴任,成都王囑咐他找個機會除去王浚,統領幽州兵。
和演到了薊城,發現王浚的勢力盤根錯節,在城內無機可乘,於是決定將他賺出城去;同時和演又發現薊城官員全是王浚耳目,於是隻好尋找外援。當時活躍在薊城周圍的有鮮卑段部、鮮卑宇文部、烏桓。鮮卑段部、宇文部較強,但他倆都是王浚的兒女親家,和演隻好退而求其次,結交烏桓。
烏桓據說與鮮卑同出一源,都是東胡的後裔。東胡在先秦時期曾稱雄於北方,西漢初,東胡被匈奴打敗,故土被匈奴占領,族人流離失所,其中一支就東遷到了東北苦寒之地。漢武帝大挫匈奴,又將一部分東胡遺民遷至白山黑水之間,並且專門設立“護烏桓校尉”來管轄此地。
世仇匈奴在兩漢沉重打擊之下,趨於沉落,於是鮮卑、烏桓等原東胡諸部又重新興起,烏桓在東漢後期盛極一時,勢力範圍東至並州、西到遼東、南至冀州。東漢末,袁紹與曹操爭做北方霸主,烏桓站在袁紹一方,官渡之戰後,曹操追擊袁氏,袁紹的兒子逃到烏桓的地盤,曹操於是征討烏桓。此役烏桓慘敗,包括單於蹋頓在內的諸多貴族成員被殺,投降曹操的部眾有二十餘萬之多,曹操將降眾內遷,分別散居於並州、幽州。烏桓從此一蹶不振,烏桓故地不久被鮮卑占領,殘留故地的烏桓人也逐漸被鮮卑同化。
和演要結交的烏桓,就是當年烏桓降眾的後代,他們在幽州可謂寄人籬下,並不很強盛。當時的烏桓單於叫審登,和演投其所好許以重賞,說得審登心花怒放,當即答應與成都王結盟,定下暗殺王浚的計劃。
按照計劃,和演將邀請王浚一同去遊覽薊城南部的清泉水,審登則在清泉設伏。由於王浚對和演也頗多提防,隨行護衛十分周密,所以和演打算與王浚合鹵簿(即合用同一儀仗隊),趁機接近然後誅之,同時審登伏兵殺出,驅逐王浚的護衛。
從薊城到清泉有兩條路可走,當天和演與王浚各走其一。出發前還是晴空萬裏,途中卻風雲變色,下起了暴雨,王浚半道而返,和演與審登全身濕透,弓弦箭囊都浸水膨脹,無法使用,隻好中止行動,沮喪而歸。
審登當初答應和演其實是一時衝動,也可能是酒酣之餘壯了膽氣,酒醒之後審登就感到了後怕。倘若暗殺成功,和演的諾言是否能夠兌現是一個未知數,鮮卑段部與宇文部都比烏桓強大,治理幽州必須依靠他們,即便將來有好處,也是他們得大頭,烏桓得點殘杯冷炙;倘若暗殺不成功,那麼王浚的報複足以使烏桓全族滅亡。
審登越想越怕,但是有言在先,隻好硬著頭皮跟和演出兵。這場大雨突如其來,審登認為這是老天在保佑王浚,他對烏桓同胞說:“和演圖謀王浚,將要成功之時突然天降大雨,這是上天在幫助王浚啊。違天不祥,我不可再與和演同謀了。”
於是審登向王浚告密,王浚大怒,發兵與審登一起包圍和演,和演在幽州的勢力不堪一擊,隻好舉著白旗向王浚投降。王浚將和演斬首,將幽州全部兵馬劃歸到自己麾下,然後馬上調兵遣將,準備攻打成都王。
恰在此時,惠帝禦駕北征,傳檄四境。此事不僅給王浚送來一個絕佳的出兵借口,還送來了一個絕佳的盟友。
這個盟友就是並州都督東嬴公司馬騰。王浚有兩個理由與東嬴公結盟:一、 東嬴公是東海王的親弟弟,所以注定是成都王的敵人,對於王浚而言,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二、 王浚的私生子身份使他在家族中被人瞧不起,但他畢竟是太原王氏的一分子。太原王氏是西晉一等一的門戶,不過到了晉末有點中落,代表人物王渾、王濟父子先後逝世,餘下王湛等人名聲不顯,唯一位高權重的太原王氏子弟就是王浚,因此維護門戶安危是他推辭不了的義務。太原郡隸屬於並州,就在東嬴公的轄區內。
王浚與東嬴公相約共同起兵,從幽州、並州兩個方向進攻鄴城。王浚的軍隊由鮮卑段部、烏桓部眾與幽州兵組成,王浚任命主傅祁弘為前鋒,領步騎兩萬人先行,自己領主力後續。
當時鮮卑騎兵的悍勇天下聞名。匈奴騎兵同為天下精銳,但是據《晉書·李矩傳》裏形容,匈奴人一向懼怕鮮卑人,甚至到了遠遠看到鮮卑騎兵,就不戰而走的地步;《晉書·邵續傳》裏描述說羯人石勒也很畏懼鮮卑,曾有一次石勒正在圍攻邵續,聽聞鮮卑段文鴦即將趕來支援,竟然帶著八千騎兵棄陣而走。
史籍記載也許有誇張之處,但是鮮卑騎兵能征善戰那是肯定的。祁弘借道冀州,一路摧枯拉朽,冀州刺史李毅派兵試圖阻擊,結果被祁弘輕易突破防線,打通冀州。
王浚軍隊向前推進的速度實在太快,因此和演的死訊與冀州失守的消息差不多是同時傳到鄴城的。當時蕩陰之役已經結束,成都王正急於殺東安王做皇帝,聽聞戰報大吃一驚,勿忙派出北中郎將王斌去狙擊祁弘,王斌出發後不久,成都王想到此番敵人非同小可,於是又派出右將軍石超作為後援;同時,成都王派出了王粹去進攻東嬴公。
即使派出了三支軍隊,成都王依然無法感到安全,他的擔憂形於顏色,結果就給別有用心之人提供了可乘之機。
這個人就是匈奴劉淵,他名為晉朝的臣子,實際上卻是晉朝的人質。從曹魏鹹熙年間起,他就作為擔保族人不會反叛的人質,到洛陽過起受監視的生活,此後從洛陽到鄴城,他始終隻是一個人質,晉武帝也好成都王也好,都將他看做潛在的敵人而處處提防。
“八王之亂”開始後,中原漢人自相殘殺,晉朝廷日愈孱弱,原本臣服的各異族都萌發野心蠢蠢欲動,強國之餘的匈奴當然不例外,他們秘密推舉了劉淵為大單於,試圖恢複匈奴故國。所以劉淵身在鄴城卻歸心似箭,他曾找出種種借口要返回並州的匈奴部落,但都被警覺的成都王識破。此前不久,劉淵還請求還鄉參與葬禮,再次被成都王拒絕,劉淵雖然懷恨在心,但是無計可施。
如今成都王大難臨頭,心神大亂,劉淵的機會就來了。
劉淵對成都王說:“並州、幽州二鎮放肆跋扈,擁眾十餘萬進犯鄴城,兵力如此強盛,恐非殿下的宿衛軍與鄴城士眾所能抵禦,請殿下派我回並州,我將招集五部匈奴,共赴國難。”(注:魏武帝平定北方,將匈奴分解為五部,派遣漢人進行監督,晉朝延續了這一政策。)
成都王又驚又喜,一時不敢相信匈奴會發兵救援,他問:“五部匈奴真的會來麼?即使能來,鮮卑、烏丸疾如風雲,能抵擋得住麼?”成都王這時明顯缺乏自信,已經想到逃跑,他接著說,“我想奉乘輿返回洛陽,先避其鋒芒,然後再傳檄天下,招集義兵共討逆軍。你意下如何?”
聽到成都王想逃,劉淵表示反對,說道:“殿下是武皇帝之子,又曾為王室立下大功,威名遠播四海,天下人無不想為殿下賣命效力,殿下留在鄴城豈會有難?王浚不過是個豎子,東嬴公是宗室疏族,這兩人又豈能與殿下爭衡?如果殿下離開鄴城,那就是示弱於人,到時候軍心動蕩後有追兵,恐怕未必能夠到達洛陽。即使能到達洛陽,敗軍之將不可言勇,殿下又豈能繼續掌握威權?到時候殿下傳檄天下,又豈會有人奉這紙檄尺書?”
曉以利害之後,劉淵把胸脯拍得呯呯響,說:“東胡人再勇悍,也比不過我們匈奴。請殿下放寬心,隻管在鄴城安撫士眾,這兩個逆賊交給我來處理。我將用二部匈奴摧毀東嬴公,再用餘下三部匈奴直取王浚首級,勝利指日可待。”
成都王已是病急亂投醫,聽聞此言就如抓住救命稻草,大喜過望。他當場任命劉淵為北單於,讓劉淵回並州收攏匈奴五部,救援鄴城。
成都王這一時的失察,給後世帶來深重的苦難。劉淵回到並州,很快就糾集匈奴軍隊數萬人,但成都王是永遠不可能盼到這支援軍了,劉淵很快就自立政權,做起了皇帝,直到五年後劉淵病死,他的直屬軍隊都沒有與王浚發生過戰爭。
且不說劉淵陰謀得逞回並州複國,僅說前方戰況,那是一敗塗地。
北中郎將王斌首先錯失了戰機,當他遭遇敵軍時候,東嬴公與王浚已經完成會師。兩方合擊王斌,王斌理所當然的遭遇慘敗。
打潰了王斌,東嬴公回師並州,邀擊遊蕩而來的王粹;王浚則繼續北進,目標鄴城。
王粹的軍隊很快被東嬴公擊潰,不過東嬴公再也沒有機會繼續進攻鄴城了,他隨即就被崛起的匈奴勢力拖住手腳,泥足深陷,最後被匈奴逐出並州。
沒有東嬴公的援手,王浚僅憑一己之力也足以置成都王於死地,他的軍隊在鄴城正北百裏處的趙國平棘與石超部決戰。石超的軍隊實際已是成都王最後的防線,但這道防線還是被突破了,石超逃回鄴城,王浚的前鋒騎軍一直追到鄴城城牆下。
前所未有的恐慌降臨鄴城,上上下下亂成一團,王公貴戚也好普通士卒也好,各謀生路四散逃走,盧誌勸成都王放棄鄴城,帶惠帝去洛陽。當時鄴城尚有士卒一萬五千人,盧誌已經部署完畢,如果成都王按照盧誌的安排及時撤退,也不至於像後來那樣逃得如此狼狽,緊要關頭偏偏程太妃又出來搗鬼,老太太軟磨硬泡,就是不願意離開鄴城。時機稍縱即逝,一萬五千士卒很快逃得隻剩下殿中虎賁千餘人,盧誌使勁勸成都王快做決斷,程太妃說不忙,她認識一個聖人,可以作法趕走王浚。
聖人於是被請上殿來。聖人是一個姓黃的道士,他喝了兩杯酒,裝模作樣的使了幾道咒語,很瀟灑地拋杯而去。
程太妃他們等了一會兒,隻等到殺聲越來越近,甚至可以聽到有鮮卑大聲呼喝的鮮卑語,程太妃這才慌了神。此時千餘殿中虎賁也全都逃散,隻餘下帳下騎兵數十名,成都王帶著程太妃先逃;盧誌找來幾輛鹿車(所謂鹿車即是手推車),司馬督韓玄又找來百餘個黃門太監,一同去接皇帝。
惠帝幾天前剛做了俘虜,此次又要逃跑,很不樂意,他問盧誌:“何故散敗至此?”
盧誌懶得與他廢話,隻通知他事態緊急,盧誌說:“賊去鄴尚八十裏,而人士一朝駭散,太弟今欲奉陛下還洛陽。”
惠帝點點頭,說:“甚佳。”
盧誌想佳你個頭啊,趕快逃吧,於是找到一輛牛車,載著惠帝出城與成都王彙合,向洛陽方向逃命。
惠帝這一路備嚐艱辛。
因為身後有烏桓追兵,大家隻是奪路逃命,除了防身武器其餘都沒顧得上帶。追兵一直追到朝歌才無功而返。
後無追兵,心情陡然輕鬆,輕鬆之後,大家才發現自己早已饑腸轆轆,荒郊野外根本找不到食物,隻有忍饑前行。夜晚,一行人止宿於道中客舍,皇帝嚷著要用膳。幸好有個太監在隨身被褥中藏了三千私房錢,惠帝趕緊向太監借錢,派人去周圍民居買飯。
買回來的食物是一升多粗米飯,還有一些蒜頭鹽豉之類的家常佐菜。若在平時,這些庶民的食物在惠帝與成都王眼裏肯定是粗劣得無法下咽,但在此時惠帝餓極了吃什麼都是香的。當天惠帝吃完粗米飯,就睡在太監隨身帶的粗布被褥中。
第二天,一行人到達了汲郡獲嘉縣。依然隻有粗米飯,盛在瓦盆裏,惠帝一口氣吃掉兩盆,當地百姓還進供了一隻蒸雞,相信這是惠帝此生吃過的味道最鮮美的雞肉了。淪落到這番境地,惠帝應該不用別人教導,也能獨自回答“百姓不食粥,何不食肉糜?”這麼一個經典的問題了。
一行人繼續前行,出汲郡入河內郡,路過溫縣。溫縣是司馬氏老家,埋著司馬氏的列祖列宗,惠帝按禮要去謁陵。惠帝出現在祖宗墳前時毫無儀容可言,風塵仆仆神情委頓衣冠不整,一隻腳上有鞋,另一隻腳上的鞋卻不知遺失到哪裏去了。不得已,惠帝隻能屈尊穿上隨從的鞋,跪在祖宗墳前號啕大哭,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跟著痛哭不已。
有理由相信,此時在深沉的地底,司馬氏的列祖列宗也正在陪著地上的子孫們嗚咽慟哭。應該有一個難解的疑問縈繞在每個人心頭:
這是為什麼?怎麼會淪落到這般悲慘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