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一平有些焦躁,額上汗涔涔的。他解開上衣領口的兩個扣子,道,你們這地方太狹窄了,來回走路都不方便,應該把門麵擴大一些。
這是文化局的事,不是我們老百姓管的。上級不操這個心,光我們操心沒有用啊。他們一天不擴大門麵,我們就一天也離不開這個狹窄的老鼠道。杜廣武無奈地搖搖頭。
忽然聽到前台在喊,杜師傅,有位客戶要找你。
來囉——杜廣武答應著站起身。
美女不露麵,再這樣幹坐下去,啥意思也沒有。顧一平也站起身,說,你這麼忙,那我走啦,下次再來吧。他故意說這話,是想探探杜廣武的口氣,看看他是否挽留。
誰知杜廣武接口道,那好。你先回去,下次再聯係。
顧一平無言。跟在杜廣武後麵出來,朝他揮了下手道,走了。轉身出了書店大門,身後留下一股冷風。
3
這老幾搞什麼玩意兒,腦子是不是進水了?莫名其妙地把我叫去,莫名其妙地坐了一會兒,又莫名其妙地讓我走了。美其名曰見麵,卻連個女孩的影子都沒見到。晦氣!拿我耍猴嗎?老同學應該不會做這種損人的事吧。可不是損人又是什麼,你該怎麼解釋?要不就是女孩知道了他家底細,半道變卦,不願見麵。這些都可以理解。談戀愛,是雙方自願的,女孩不同意見麵,也不是個多大的事。但你老同學應該事先通知我呀,我也不會怪你的,總不能讓我白跑一趟嘛。
顧一平一頭霧水,一肚子牢騷,卻不好多說。因為兩人既是老鄉又是同學,又是一同招工上來,關係可不一般。
顧一平分到翠螺中學,杜廣武分到新華書店。杜廣武每次送書到翠螺中學,結完帳都要到顧一平那兒小坐一會,聊聊天。聊遲了,正趕上吃午飯,顧一平就帶上兩個飯盒,和杜廣武一道去食堂,買了飯一人一盒吃了,顧一平回宿舍休息,杜廣武騎上他那現代化工具——自行車,回書店上班交賬。日久天長,兩人的關係牢不可破,固若金湯。
杜廣武比顧一平大一歲。因為是獨子單傳,父親硬逼著他和本村的姑娘巧銀結合,生子傳代續煙火。而顧一平卻單身一人,形影相吊,煢煢孑立。節假日無處可去,便常到杜廣武家串門子,排遣寂寞。老同學十分同情他的處境,便熱心給他張羅。憑著這種情誼,該不會故意作弄他,更不會故意欺騙他吧?
顧一平努力尋找理由安慰自己,回到學校,依然吃飯睡覺,第二天晨起跑步,早飯後上課改作業。生活的車輪在原先的軌道上,分毫不差地照常運轉。
學期很快結束,後麵將是一個漫長的暑假。老師們都走了,辦公室內隻有顧一平一人,不急不慢地整理雜亂的作業本。有的本子沒寫完,後麵還有很多白紙,可以留下來,下學期發給學生繼續使用。全部寫完的本子就扔到廢紙堆,等收廢紙的來了,一並賣給他們,得幾個小錢買點茶葉消消暑。
正忙著,好久不見的杜廣武飄然而至,在門口高聲喊道,放假了還在忙什麼呀?
顧一平沒有回頭,仍舊弓著腰理地上的作業本。等杜廣武走到身邊,才開腔道,你稀客嘛。語調顯然有些冷。
給你們學校送圖書來的。順便來告訴你,這個星期天到我家去,杜麗麗答應和你見麵。杜廣武報喜道,從旁邊拖了把椅子坐下。
又要見麵呀。顧一平不耐煩地說,那天鬼影子都沒見到,還要見什麼麵呀?
那是第一次。杜麗麗不知道你是什麼模樣,不想貿然露真容。看到你以後,感覺還可以,答應這次真的見麵。杜廣武解釋道。
她在哪兒看到我的,我怎麼沒看到她?顧一平問。
哈哈哈,你這就傻了。我說你教書教呆了,你還不相信。杜廣武把兩條腿翹到空桌上,得意洋洋地說,你沒看到過道那頭有兩個女孩嗎?有一個就是杜麗麗。你在明處,她在暗處,你看不清她,她卻能看清你呀。
搞地下工作呀,還這麼鬼鬼祟祟的。顧一平不屑地說。
你管她搞什麼工作呢?隻要她看得上,願意和你接觸,不就行啦。下一步就看你的功夫啦。杜廣武隱約感覺,顧一平似乎有些牢騷,卻沒完全發出來。
其實他也沒辦法呀。他確實央求過杜麗麗,第一次就直接見麵。但是她不答應,說還不知道人長的咋樣,兩隻眼睛三隻鼻子,還是兩隻鼻子三隻眼睛,就隨便露相,對自己太不負責了。總得要先看一看,再決定能不能走下步呀。你說人長得不錯,那是你的感覺,我並沒有看到呀。而且我們倆的感覺也不一定一樣嘛,還是要先觀察一下才好。
一番話說得杜廣武沒撤。求人的事情就能如此,勉強不得。他本想預先跟顧一平招呼一下,想想還是不說吧。說了惹得顧一平生氣,索性不來了,反而成不了事情。
唉,老同學也不容易啊!顧一平憋在心中的怨氣消了。
不過,這個杜麗麗也不是個好說話的鳥。第一次隻是見個麵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行,就繼續;不行,到此為止。這麼簡單的事,還要暗地偵察,磨嘰磨嘰的,太有點小題大做了。可見這人心計太多,過分謹慎,可能是個敏感的人,就是談成了,將來也不一定好處。嗨,就是這麼一說吧,也不能一葉障目,過早地下結論把人一棒子打死。終究八字還沒有一撇呢,走一步瞧一步吧。
4
迎著聒噪的知了聲,顧一平走到刺槐林中的三間黑瓦屋前。這是杜廣武的家。他正在房屋橫頭的豬圈前喂豬,顧一平走到跟前和他打了聲招呼。他正忙著,也不客氣,說,你先到屋裏坐,我一會就來。
杜廣武的老母親正在堂屋門邊理韭菜,顧一平禮貌地叫了聲大媽。大媽60多歲了,身板還算硬朗,但視力卻不太好,要把韭菜湊到眼前,才能看清夾在裏麵的青草和黃葉。
大媽親昵地招呼顧一平,兒呀,屋裏坐吧。
顧一平並沒坐,看到靠牆的大方桌上有些淩亂,水瓶茶壺茶杯抹布,擺得都不在位子上,便隨手整理了一下。水瓶靠牆放,茶壺茶杯靠前擺,抹布放在桌拐角。桌子中間空出來,這樣幹淨整潔多了。
剛剛整理完,一抬頭,一個女孩來到後門口。身穿白色短袖的確良襯衫,黑色喇叭裙,腳上是黑色的皮涼鞋。圓圓的臉型,高挺的鼻梁,細細的眉毛。豐滿的臉頰白裏透紅,猶如秋天熟透了的蘋果。短短的頭發,前額上的劉海高高翹起,仿佛豎起的一道屏風,一番與眾不同的風韻、氣質展露眼前。她一隻手拎著一個塑料袋,一隻手拿著塊手帕往臉上擦汗。塑料袋裏大概是糕點之類。
顧一平心頭一驚,如此清純、靚麗的女孩,宛如天上掉下個林妹妹。這應該就是杜麗麗了。他趕忙反客為主,笑著招呼道,來啦,外麵很熱,快進來吧?
還好。杜麗麗笑盈盈地抬腿跨進門來,把手裏的塑料袋放在桌上,對著理菜的杜媽媽叫道,大媽,您好!
好好好。快坐,下吖頭(小丫頭)。杜媽媽抬起頭來,牽起衣襟擦了擦渾濁的雙眼。
按輩分,杜麗麗應該叫杜廣武老母親為奶奶。杜麗麗的父親杜廣才和杜廣武是堂兄弟。但是他們是出了五服的堂兄弟,又住的比較遠,多少年不認酒(不拜年)不走動,堂兄弟見麵隻是打個招呼而已。杜廣武和杜麗麗是上下輩,杜麗麗應該叫他為叔叔。然而兩人年齡相仿,又是同事,平日一般直呼其名。顧一平是杜廣武的同學,她就以顧一平的口氣,叫杜媽媽為大媽了。大媽答應得很響亮,說明她並不計較。不就是一個稱呼嗎,有什麼大不了的,禮數盡到就行啦。
顧一平挪開桌旁的長凳,請杜麗麗坐下,然後拿起水瓶朝杯子裏倒水。可是端水瓶的手有些顫抖,不小心把水潑灑到桌麵上。他便慌忙放下水瓶,拿起抹布一邊抹水一邊連說對不起,請杜麗麗讓開一下。他怕水淋到杜麗麗的裙子上,太不雅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