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娟為黛玉撫胸拍背,襲人抱住寶玉,雪雁忙從地上撿了玉,交到襲人手裏。
紫娟瞪著襲人道:“襲人,你把話說清楚,明明是你招惹的二爺,與我們姑娘有什麼相關?別當我們都是瞎子、聾子,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是我們姑娘仁厚,不與你計較。玉已給你了,你可要看好了,省得二爺再摔了,我們可擔不起。”
襲人正喘息著前後翻看玉是否有損,聽了這話,不免有些訕訕,隻垂下頭用帕子擦著玉,卻仍諾諾道:“他哪一次不是為了林姑娘要死要活的,非要摔這玉。”
湘雲扶著寶玉,寶玉大喘著氣,怒紅的眼中也蒙上淚。心中不免有些悲涼:她怎麼就不明白他的心呢?他不要什麼金玉良緣,他隻要木石前盟。任憑弱水三千,他隻取一瓢飲。
他們原本早已知曉了彼此的心事,然而不知何時起,她越來越拒他於外,與他好似隔了分明的界線。
襲人為什麼總是幹涉他的事,她所做的事早已越過了她的身份。難道他的心事,襲人真的看不明白?還是別有所圖?
寶玉心中悲鳴,在茫茫人海的漂泊中,自己好似孤身而立,而他唯一的知己已經離他越來越遠。
黛玉見寶玉賭咒發誓,真心流露,自己的心不免軟下來,又氣又心疼,淚滴劃過臉頰。
寶玉見黛玉麵紅氣促,雨打素蓮,嬌弱不堪,心中為黛玉的身子擔憂,又悔又神傷。
黛玉倚在紫娟身上喘息,寶玉極不忍,少不得放低了身段,打迭起千般小心,走上來陪禮。好妹妹的叫了千聲、萬聲;黛玉見寶玉方才還是一副凶神惡煞、悲愴心傷的樣子,這陣子卻是滿麵如三月之陽,不覺好笑,用帕子甩他,嫣然笑道:“寶玉,要我原諒你也不難,依我三樣。”
寶玉笑道:“別說三樣,百樣都行。”
“一呢,你我永遠隻是兄妹情誼,二呢,你再不摔你的玉。”
“這”
“你依不依。”
寶玉垂下頭道:“好吧。”心下尋思著先應下來,待看黛玉的第三樣是甚麼。
隻聽黛玉宛然一笑,道:“三呢,從現在起,每年花落之時,你要收齊園中落花,送來給我。一直到你發須皆白,走不動了,也要你的兒孫送來於我。若我出了這園子,你可以每年收好,尋日子一齊送來。”
黛玉心下輕聲道:寶玉,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娶妻生子,才不負我一片苦心。寒明時節,把落花送於我墳上,葬在我身旁,讓我與落花同眠,憶起前世與你同鋤掩花落。
寶玉不知黛玉心下之意,一心隻求黛玉開顏,不疑有它,想也沒想,一口答應道:“這不難,明日我準備個大大的錦囊拾花。”
寶玉心道:我與你長廂廝守,同心同意,你既愛花,我便惜花。
黛玉以指虛點他胸口,輕然笑道:“不好,我原本如此詩意的事,教你一經手,便如村夫拾柴一般,罷了,我也不挑你什麼了,你隻管拾就是了,一直要拾到你七、八十歲,你可要記清了。我怕你懈怠,口說無憑,立字為證。”
寶玉一拍胸口道:“好。”展開宣紙,提筆寫了,交與黛玉。
黛玉仔細看過,見上麵寫道:“賈寶玉立誓,每年拾園中落花繽紛,送與林妹妹來葬,直到天荒地老。”交與寶玉道:“你可要守信。”
寶玉點頭憨憨一笑。
黛玉便也莞爾一笑,所有不快都煙消雲散了,霎時雨過天晴,襲人過來,把玉給寶玉戴好,三人重歸座位,襲人站回寶玉身後,心中五味俱全。
湘雲笑著推他道:“快去砸你的玉去。”
寶玉笑道:“方才還怕我摔壞它,現在又來慫恿了。”對黛玉表過了心跡,與黛玉立了天荒地老的盟約,他現在心情輕鬆。
湘雲正色道:“你不喜歡金玉之說,也犯不著和這塊玉過不去,老太太、太太若知道了你又砸它,不是要鬧得天下大亂。府裏豈不是都要說林姐姐的不是。”
寶玉低下頭不語,心道:若無那搶玉的金鎖,我也不必為此。
湘雲又說道:“平日裏你生怕姐姐、妹妹們受氣,還怕丫頭婆子們對我們有照顧不到的地方,恨不得事事自己來做,一心為著姐妹好,今兒偏犯起混來。林姐姐在這府裏的日子本就不好過,你還給她添亂,真不知你是怎麼想的?”
寶玉心裏猛地一驚,方才隻顧了掏心挖肺的,竟忘了林妹妹在這府裏的處境,讓林妹妹雪上加霜,真是該死。癡長了幾歲,竟沒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