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漁自己的幾座園林作品,如前所述也充分表現出李漁的趣味和個性,都是他藝術獨創性的標誌,是“自出手眼”、“出自己裁”的結果。
中國藝術曆來崇尚獨創,中國美學也大力倡導獨創。如陸機所說“謝朝華於已披,啟夕秀於未振”,“雖杼軸於予懷,怵他人之我先”;薑夔所說“一家之語,自有一家之風味”;徐渭所說“出於己之所自得,而不竊於人之所嚐言”;袁宏道所說“獨抒靈性”,“不依傍半個古人”;金聖歎所說“胸中必有別才,眉下必有別眼”。李漁繼承這一優秀傳統,視獨創為藝術生命之所在。就戲劇美學而言,他提出貴在“尖新”;就園林創造來說,他不但指出園林的總體構思、設計須獨出心裁,而且強調即使一榱一桷,也要自出手眼。
譬如,“頂格”(天花板)的設計,李漁就創造出前所未有的新花樣。在“置頂格”(今房子裝修中所謂“吊頂”)條中,他談到自己對天花板的具體設計:“予為新製,以頂格為鬥笠之形,可方可圓,四麵皆下,而獨高其中。且無多費,仍是平格之板料,但令工匠畫定尺寸,旋而去之。如作圓形,則中間旋下一段,是棄物矣,即用棄物作頂,升之於上,隻增周圍一段豎板,長僅尺許,少則一層,多則二層,隨人所好。方者亦然。造成之後,若糊以紙,又可於豎板之上裱貼字畫,圓者類手卷,方者類冊葉,簡而文,新而妥。”童雟教授對李漁的這一獨創性的設計給予高度評價,他在《江南園林誌》中曾談到李漁“乃以頂格作鬥笠之形,四麵皆下,獨高其中。今此例之最佳者,當推南潯小蓮莊中之靜香詩堀”。可見李漁這一獨創性的頂格設計對後世之影響。
再譬如,窗欞的設計也表現出李漁的獨創性。他創造出的“縱橫格”、“欹斜格”、“屈曲體”等各種窗欞,並繪圖示意。特別是“屈曲體”之“桃花浪”或“浪裏梅”,更富新意。在圖旁有一段文字說明:“此格最堅,而又省費,名桃花浪,又名浪裏梅。曲木另造,花另造。俟曲木入柱投筍後,始以花塞空處。上下著釘,借此聯絡,雖有大力撓之,不能動矣。花之內外,宜作兩種,一作桃,一作梅,所雲桃花浪、浪裏梅是也。浪色亦忌雷同,或藍或綠。否則同是一色,而以深淺別之,使人一轉足之間,景色判然。”真可謂獨出心裁。
此外,牆的設計,也富有獨創性。“界牆”之建造。“莫妙於亂石累成”。“女牆”原是城上小牆。園林中之女牆,“上嵌花或露孔,使內外得以相視”,起泄景或聯景的作用。對女牆,李漁也有獨特設計:“予謂自頂及腳,皆砌花紋,不惟極險,亦且大費人工。其所以洞徹內外者,不過使代琉璃屏,欲人窺見室家之好耳。止於人眼所矚之處,空二三尺,使作奇巧花紋,其高乎此,及卑乎此者,仍照常實砌,則為費不多,而又永無誤觸致崩之患。”最有意思的是“廳壁”的設計:“廳壁不宜太素,亦忌太華。名人尺幅,自不可少,但須濃淡得宜,錯綜有致。予謂裱軸不如實貼。軸慮風起動搖,損傷名跡。實貼則無是患,且覺大小鹹宜也。實貼又不如實畫。何年顧虎頭,滿壁畫滄州,自是高人韻事。予齋頭偶仿此製,而又變幻其形,良朋至止,無不耳目一新,低徊留連不能去者。因予性嗜鳥禽,而又最惡樊籠,二事難全。終年搜索枯腸,一悟遂成良法。乃於廳旁四壁,倩四名手,盡寫著色花樹,而繞以雲煙。即以所愛禽鳥,蓄於虯枝老幹之上。畫止空跡,鳥有實形。如何可蓄?曰,不難。蓄之須自鸚鵡始。從來蓄鸚鵡者,必用銅架。即以銅架去其三麵,止存立腳之一條,並飲水啄粟之兩管。先於所畫鬆枝之上,穴一小小壁孔,後以架鸚鵡者,插入其中,務使極固,庶往來跳躍,不致動搖。鬆為著色之鬆,鳥亦有色之鳥,互相映發,有如一筆寫成。良朋至止,仰觀壁畫,忽見枝頭鳥動,葉底翎張,無不色變神飛,詫為仙筆。乃驚疑未定,又複載飛載鳴,似欲翱翔而下矣。諦觀熟視,方知個裏情形,有不抵掌叫絕,而稱巧奪天工者乎!”李漁對廳壁的設計,的確獨出心裁。當然,這裏也應注意,不是任何獨出心裁的東西,都是好的。其實,李漁廳壁蓄鸚鵡的設計,是否完美就值得討論。至少有雕琢之嫌。然而,講究獨創,畢竟是創造園林美必不可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