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李漁的園林美學(4)(2 / 3)

反對因襲模擬,倡導張揚藝術個性,這是中國曆代有作為的藝術家和有見識的美學家的共同主張。譬如,李白在《古風》中說,“醜女來笑顰,還家驚四鄰;壽陵失本步,笑殺邯鄲人”,提出詩貴“清真”、“自然”的主張。這就是要求表現詩人自己率真的個性和自然的本質,反對醜女笑顰、邯鄲學步。元好問在他的《論詩三十首》中歎惜“俯仰隨人亦可憐”。至明代李贄、三袁等人。更是高舉個性的旗幟,向複古、因襲、模擬的現象開刀。李贄所倡導的“童心”就是與因襲、模擬根本對立的。所謂“童心”,即真心、赤子之心。“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人而非真,全不複有初矣。”童心是不可因襲、模擬的,是最富個性的。張揚童心即張揚個性。三袁中的袁宏道,提倡獨抒性靈,也與因襲模擬水火不容。他在《與張幼於》一文中說:“見從己出,不曾依傍半個古人,所以他頂天立地,今人雖譏訕得,卻是廢他不得。不然糞裏嚼查,順口接屁,倚勢欺良,如今蘇州投靠家人一般,記得幾個爛熟故事,便曰博識;用得幾個見成字眼,亦曰騷人;計騙杜工部,囤紮李空同,一個八寸三分帽子,人人戴得。”這種譏諷和嘲笑夠辛辣了!然而說得句句是理。任何藝術創作,的確不可因襲,不然“一個八寸三分帽子,人人戴得”,那還有什麼藝術可言呢?李漁之反對因襲、模擬,繼承和發揚了我國古典藝術和古典美學的這種優良傳統。

有人說,園林藝術同詩詞、繪畫、戲曲、書法等不同,其他藝術主要是個人勞作,當然具有更鮮明的個性特點;而園林之建造,雖全局或由主人規劃,而實際操作者則為山匠梓人,因此更具有集體創作的特點,個人風格並不那麼突出。這種說法雖有一定道理,但總地說來卻不正確。園林作為藝術的一種,雖然須有設計者、施工者合作才能完成,但起主要作用的,是設計者,而不是工匠。因此園林必然主要表現出園林設計者的個人風格。計成說“三分匠七分主人”,正是強調主人的作用。他說的“主人”並非園林所有者,而是指園林的規劃設計者。譬如,吳又予園,園主雖是吳又予,但主要規劃設計者並不是吳又予,而是計成。計成是吳又予園的真正創作者,而吳又予不過是這座園林藝術的欣賞者、消費者。所以計成在說了“三分匠七分主人”這句諺語之後,即對“主人”作了如下解釋:“非主人也,能主之人也。”接著他又說這種“能主之人”的作用占了十分之九,而工匠的作用隻占十分之一。李漁所說的“主人”,意思與計成相同,也是指園林規劃設計者。如果為自己規劃設計園林,像李漁自己建造“伊園”、“芥子園”、“層園”,自然表現出李漁個人的藝術風格;即使為別人造園,如李漁為賈膠侯造“半畝園”,雖然他也會聽取園主的意見、要求,但也必然表現出作為“半畝園”規劃設計者的李漁個人的藝術風格。

要表現藝術個性,就必然反對因襲、模擬。李漁說他“性不喜雷同,好為矯異”,就鮮明表現出他反對因襲、模擬的態度。所謂“自出手眼”、“出自己裁”,是與因襲、模擬、依傍等勢不兩立的。因襲,即是以他人之手眼為手眼,以他人之裁斷為裁斷,藝術創造的主體性喪失殆盡。要獲得園林創作的成功,必須反對因襲,自出手眼。

“自出手眼”和“出自己裁”的正麵就是獨創。獨創是藝術家的最可貴的品格。任何有出息的藝術家,都是用自己的雙足走出前人所沒有走過的路來,都要在藝術的天宇中創造出自己的星辰。一座園林的建造,也就是造園家所創造的一個新的天地,一個打著造園家自己的特殊印記的藝術世界。用李漁自己的話說,就是“一榱一桷,必令出自己裁”。

在一般人看來,園林和建築似乎應該是最大眾化的,總應適宜眾人的口味;房屋作為居住的場所,也總應以眾人的一般需要為尺度。這種看法至少是不全麵的。園林、建築有其實用的一麵,就此而言,固然有眾人統一的某種標準和尺度;但是,園林、建築同時也是藝術品,而作為藝術品,就必然表現出建造者個人的獨創性。尤其是中國的古典園林,大多是文人學士自我陶冶情性的場所,更見出個人的特點;同時,他們往往以繪畫、詩、詞的手法造園,使園林處處充滿詩情畫意,表現出獨特的藝術意境。譬如明代大畫家徐渭親自建造的青藤書屋,就充分表現著徐渭個人的藝術獨創性。青藤書屋坐落在紹興前觀巷大乘弄內,占地雖不多,但緊湊雅致、蘊含豐富。書屋分前後兩室,兩室各帶一個小院。有人對它作了這樣的描繪:前室有徐渭題匾“一塵不到”,匾下對聯為“幾間東倒西歪屋,一個南腔北調人”,從這匾和對聯,人們立刻進入了徐渭所創造的獨特的藝術氣氛,而徐渭那種潔身自好、狂放不羈的形象也活現出來。該室東西北三麵是粉牆,充分表現出一個“潔”字。南麵是方格窗扇,與室外小院相通。小院僅深三米,其中水池山石、古木寒藤,又突出了一個“靜”字。後室比前室稍大,室外也有一小院,卵石鋪地,苔痕上階,突出了一個“雅”字。書屋東側為一庭院,小徑迂回,竹木鬱蓊,清幽宜人。總之,青藤書屋處處表現出徐渭個人的藝術趣味和獨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