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才能剝下烏龜殼難不到我們,正是秋收季節,一到黃昏,打穀場上就會燒一個巨大的灰堆,那點著的是白天留下的碎穀穗亂草屑等垃圾,燒成灰撒到地裏能肥田。烏龜們死到臨頭不服氣,用一根筷子搗過去它就伸出小腦袋死死咬住,以為咬的是你的手指哩,文革手起刀落烏龜的小腦袋就離了身子。我們把沒了腦袋的烏龜扔進灰堆,不一會兒打穀場上就飄揚著誘人的肉香。新民說說不定味道不錯呢,我嚐一口試試,新民真的咬了一口,我們眼巴巴地期待著新民咬第二口,新民的嘴上啃了黑乎乎一圈草灰,新民突然“呸呸呸”地把咀嚼的東西吐了起來,一路奔跑去水邊漱嘴。文革說,誰叫你嘴饞。我們集體幸災樂禍,你以為這烏龜肉是那種叫沙丁的魚?
我們有了八十五個烏龜殼。
逮黃鼠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黃鼠狼比烏龜狡猾一萬倍。黃鼠狼一般都住在村外的墳地裏,偶爾會光臨村裏某一家的雞窩,假如有一天半夜你家的雞窩公雞叫母雞飛,那是黃鼠狼來拖雞了,爹娘急急忙忙點燈去攆,運氣好你能在院子裏撿到一隻被咬斷了脖子的老母雞,講實話我們並不反感黃鼠狼,因為第二天的飯桌上就冒出了一碗紅燒雞,這一次你可以盡情地吃,沒有客人娘不會擋你挾雞塊的筷子。問題是黃鼠狼長了一身值錢的皮毛,一張皮值貳塊錢,我們可以不跟黃鼠狼作對,可我們不能跟錢作對,跟錢作對就是跟香噴噴的沙丁魚作對。秋收的季節黃鼠狼喜歡在打穀場轉悠,打穀場的糧食吸引來了田鼠,田鼠吸引來了黃鼠狼。我們製作了一個特大號鼠夾,裏麵放著一隻吱吱哀鳴的小老鼠。黃鼠狼的鼻子又尖又長,我們判斷它的鼻子會嗅出我們身上的汗臭,我們遠遠地躲在下風口的草垛角落,期待著一聲脆響歡呼著去收獲獵物。這一天晚上的天特別地黑,秋夜的風已有幾分寒意,時間就過得特別慢。文革說,我們輪流講故事吧,葛新民第一個說。新民的爺爺是村裏的故事大王,新民說了一個黃鼠狼的故事,新民說從前有一個教書先生,白天在祠堂裏教學生,晚上就住在祠堂裏,每天晚上教書先生都聽見有一個孩子在梁頭上哭,教書先生膽大,有一次就點亮燈想看個明白,屋粱上懸著一雙晃來晃去的小紅鞋,一隻戴著小孩帽的黃鼠狼正模仿著小孩的聲音哭得傷心,我們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文革果斷地打斷新民說,停,那是狐狸精。我們分不清黃鼠狼和狐狸,恐懼逼得我們愈擠愈緊。打穀場上不時傳來“吱吱”的尖叫,追趕老鼠的黃鼠狼用長長的尾巴擦出一道道磷火,以前我們以為是鬼火,幸虧李大衛有一次對我們進行了科普掃盲。我的腦中不斷在想,這些奔跑的黃鼠狼有沒有戴一頂小紅帽?有沒有穿一雙小紅鞋?它們從墳地來,墳地裏曾經埋了戴小紅帽穿小紅鞋睡小紅棺材的死小孩。
一個黑影突然從草垛另一側跑出來,在朦朧中長發飄飄一閃而過,消失在黑夜中。鬼,是一個女鬼,我不由得驚叫。文革說文學你胡說,大家跟我追!我挪不動腿,一個更高大的黑影從草垛後冒了出來,說,文學,是我,我們從聲音中聽出了是李大衛。有李大衛在,我們心裏鎮定了不少。
李大衛為什麼在這裏?我向文革請假說,我肚子痛,我要回家拉屎。不等文革同意,我一躍而起,衝進了黑暗。夜風在我耳側呼呼而過,我的雙腳在田埂上疾步如飛,不時有來不及躲避的田鼠慘叫一聲,被我踢飛在黑夜中。我氣喘籲籲推開白瓷的門,我大聲喊,姐,姐,白瓷正躺在被窩裏看書,說怎麼了文學?我看見白瓷齊耳的短發,我對白瓷咧嘴一笑,我怎麼會忘記了白瓷剪的是短發。我說,我要喝水。
那一天我們沒算計成黃鼠狼,倒讓黃鼠狼嬉弄了我們。文革說,黃鼠狼像一群圍著釣餌轉悠的大魚,在你眼麵前遊來遊去,就是不咬餌,狗日的黃鼠狼成了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