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我已經習慣了抱著白瓷的腳睡覺,就像原來我習慣了抱著奶奶的腳睡覺一樣。所以春天我娘讓我回屋睡的時候,我賴著白瓷不肯走,白瓷說就讓文學陪我吧,文學在我才不覺得孤單。

開始睡白瓷的床,我放不開胳膊和腿,奶奶的被子硬,奶奶的被窩冷,白瓷的被子既軟又厚,白瓷還有一個軟得像我娘奶子的熱水袋,白瓷還說她的腿到天亮還像揣在冰洞裏一樣。我偏在床的裏側,不敢挨白瓷的腿,白瓷的腿曲曲直直,偶爾沾著我,又觸電一般縮回去。可是我一旦睡著,我就分不清是奶奶的腿還是白瓷的腿,有天夜裏我被白瓷壓抑的笑聲驚醒,我能感覺到白瓷笑得渾身哆嗦,我說姐你咋了,白瓷一邊笑一邊說你的手在我的腳心,我這才發現我摟著白瓷的腳,我的手真的握著白瓷的腳心,我慌忙丟開,白瓷的腳又追到我懷裏,白瓷說姐喜歡你摟著,你摟緊點,你手一鬆我就癢癢,我遲疑了片刻,便緊緊摟住,白瓷說,文學你真是姐的小火爐。讓我難為情的是我有時會做夢吃東西,白瓷的大腳趾被我咬在嘴裏,不是舔就是啃,白瓷忍著痛隻是小聲“哼哼”,有時我夢醒了發現白瓷的腳趾上沾滿我的涎水,羞得恨不得鑽進床底。

白瓷不用尿桶,白尿用一隻搪瓷的痰盂,我娘說用這麼精貴的東西盛尿真是糟塌了。我家有一隻搪瓷茶缸,是湖管會發給爹的獎品,娘寶貝得不讓爹和我碰,隻有來了客人娘才拿出來充門麵。我對著這麼高級的尿壺不敢尿,掂著雞雞越急越尿不出,白瓷說你蹲下來試試,我說沒雞雞的人才蹲著尿,我才不蹲呢,白瓷就“吃吃”地笑,我不準白瓷笑,我說一個男爺們撒尿你女子看什麼看,白瓷說文學成爺們了?你是哪個婆娘的爺們?我說不出,我的尿突然就洶湧而出,打在搪瓷痰盂上像雨打芭蕉驚得窗外射進的月光閃了幾閃。

睡不著的時候我倆各自靠著床頭扯閑,我說姐你的腿為什麼這麼長,白瓷說你的腿將來會長得比姐的腿還長,這話奶奶也說過,可是文革的個頭已比我高了一塊磚。有一回我夢見自己長得比文革高,文革說你看看你長的什麼腿,我在夢裏低頭一看我是踩在高蹺上,我一生氣夢醒了,高蹺也被夢拽走了。白瓷說不急哩,再過三四年你就要竄個子了,我說不準等三四年,就二年。白瓷說那就二年,我想想二年也太長,我說姐,二年也不行,就一年。好好好,白瓷說那咱就隻等一年,白瓷認真地說,像真的她能做主呢。

我怎麼才曉得我開始長?

先是你的兩顆小黑豆奶子突然腫了痛了,裏麵長出了一個小杏核。

接著呢?

接著你的下巴下長出了一個硬喉結,一上一下,你說話,聲音就變成一隻大白鵝。

接著呢?

接著你的嘴唇上就長出黑胡須,臉上就長出豆疙瘩。

接著呢?

沒有接著啦,接著你就想娶媳婦,生兒子。

我閉上眼晴,我看到我真的長成大小夥了,我的個頭有李大衛高,我的胳膊像爹一樣粗,我娶誰來做媳婦呢?我說姐,要是李大衛想娶你做媳婦,你答應嗎?不哩。要是白條想娶你做媳婦,你答應嗎?不哩。那你想做誰的媳婦呢?白瓷用腳尖撓撓我的腳尖,說我要做就做文學的媳婦。

我被白瓷說中了心思,我的臉火辣辣地燒。反正白瓷也看不見我臉上的羞,文革沒聽見,新民沒聽見,連窗外樹上歇夜的鳥兒也睡著了沒聽見。白瓷做了我的媳婦,我就可以天天抱著白瓷的腿睡,李大衛說白瓷的腿才叫美人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