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PN98已經拽著我的褲腳奮力往外扯,兩隻忠誠的狗眼惱怒地盯著我。三人中隻有烏雲其其格沒喝暈——其實我也灌了她不少——機敏地悟到是怎麼回事,她驚喜地叫了一聲:哈,JPN98還挺有自尊心哩,挺有原則性哩。
她向兩個醉鬼解釋:知道它為什麼發火嗎?它覺得受了天大的冤枉。你說它殺死了兩隻羊羔,但它根本不記得它幹過,能不生氣嗎?倒也是,那隻能怪它體內的病毒,確實怪不得它呀。我醉眼蒙矓地說:真的?那我倒要試一試。我站起來,對巴圖行了個日本式的90度鞠躬,一字一句地說——同時斜睨著JPN98:
巴圖先生,我為JPN98的罪行正式向你道歉——
JPN98暴怒地一躍而起,將我撲倒在地,鋒利的鈦合金牙齒在我眼前閃亮。巴圖和妻子驚叫一聲——但是不要緊!我看得出,它的目光仍是那麼忠誠,隻是多了幾許焦灼和氣惱,像是對主人“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我惱羞成怒,大喝道:王八羔子,給我趴下!它立即從我身上下去,乖乖地趴下,委屈地斜睨著我。過來!它立即向前膝行著,信任地把腦袋向我伸過來。我啪地摁斷了它的電源,拎起來扔到提箱中,沉著臉說,實在抱歉,隻有拎回去換條新的了。你看它的錯誤一次接一次,誰知以後還會鬧出什麼新鮮招式哩。
烏雲其其格已經笑得咯咯的,像個15歲的小姑娘。不不,她嚷道,留下它吧,這算不得什麼錯誤,隻是自家孩子的一點兒小脾氣。我看它蠻有個性的,蠻可愛的。留下它吧,巴圖,你說呢?
她央求地看著丈夫——這是做給我看的,實際上我早知道這兒誰當家。巴圖很像個當家人似的,一揮手說,好,留下了!
我多少帶著擔心回到青島。10天後我要通了巴圖的電話,他到盟上辦事去了,烏雲其其格歡歡喜喜地說,JPN98的狀態很好,羊群都服它的指揮,真叫我們省心了,多謝你送來這麼好的機器犬。
它的那個怪癖呢?烏雲其其格笑道,當然還是那樣。漢人中不是有句古話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嘛。到現在它還是聽不得“道歉”這兩個字,一聽就急眼,就吠個不停,甚至撲上來扯我的衣袖。真逗,我們沒事常拿它這點怪癖逗樂,百試百靈。
我停了停,佯作無意地問:那它的“狼性4分鍾”病毒還發作過嗎?我想沒有吧。
烏雲其其格說,當然沒有,你不說我們真把這事給忘啦。JPN98徹底“改邪歸正”了,它現在一天24小時都是忠誠溫馴的牧羊犬。大宇先生賠的新犬你就留下吧,JPN98我肯定不換了。
她又問一番我的婚事,才掛了電話。自那之後我們又互通了幾次電話,聽得出巴圖夫妻對JPN98越來越滿意,越來越親昵,我也就徹底放心了。你看,雖然中間出了點小波折,但總的說來,大宇的產品確實過硬,服務誠實守信,真是沒說的。
我隻是在半年後做過一個噩夢,夢見JPN98體內被我調校過的時間竟然複原了,因此在深夜23點56分時它悄悄潛入宿營車,對著烏雲其其格露出了白牙……我驚出一身冷汗,翻身而起,急忙把電話打過去。巴圖不耐煩地說:瞎琢磨什麼呀,JPN98正在羊圈旁守衛呢,你真是杞人憂天。睡吧,想聊天也得等天亮。我聽見烏雲其其格睡意濃濃的很甜美的嗓音:誰呀,是張衝兄弟嗎?巴圖咕噥道,不是他還能是誰,肯定是喝酒喝興奮了,排齊了給外地朋友打電話。然後電話啪的一聲掛斷。
我也放心入睡了,但很快又接續上剛才的夢境。夢境仍不吉祥——我夢見自己正在向巴圖道歉(為了烏雲其其格的死亡?),JPN98照舊憤怒地阻止我。雖然它翹著尾巴,目光中也恢複了牧羊犬的愚忠,但兩排鈦合金利牙上尚有鮮血淋漓。以後的夢境很混亂——我找來巴圖的獵槍想射殺它,又想到子彈奈何不了它的合金軀體。正彷徨間,頸部血跡斑斑但麵容仍嫵媚嬌豔的烏雲其其格急急撲過來拉住我的手,說這不能怪它呀,它是條好狗,隻是得了瘋病,你看我被咬死了也不怪它。我氣鼓鼓地說:那好,連你都這樣說,那我不管了,便向一邊倒頭就睡。我真的睡熟了,不過第二天早上發現枕上有一大片淚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