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他同樣愛跟著音塵,學他的步子,握著木劍跟他比劃,偷他的玉簫來吹,卻總不成曲調。
“央兒喜歡花,三哥就為她編花環,然後帶著她悄悄到城牆上去滾花輪。三哥找到一棵蒼天大樹,在它最高的枝上拴起秋千,最壯的樹杈上搭了個小棚子,秋千蕩起來時能看到整座皇城的燈火,小棚子裏布置了軟榻還有各種央兒愛吃的零食,兩個人躺在榻上一邊數星星一邊吃東西,吃灑了一身。”
“央兒天生一副好嗓子,即興成曲也十分動聽,如若再配上三哥的蕭,便會引來鶯歌燕舞,百鳥齊鳴。讓人不禁感歎音樂之妙,竟至於斯。”是從何時開始,三哥不再弄蕭?
“也隻有在央兒身邊,三哥才會不那麼淡漠,因她而染上些溫暖的情緒,偶爾的笑一笑,從母妃已歿的陰影中走出。央兒十歲那年,收了三哥親手雕琢的玉麒麟,羞答答的說會‘隨佩而嫁’。之後又羞怯的躲著三哥,躲在閨房不見他,待他走了,又遠遠的跟著去,再假裝無意遇到他,說不上兩句話臉又紅了。”
禾雅無意識的摸了摸胸口,那裏曾經有一枚玉佩,在新婚夜擊碎她的夢。可是,又何嚐不是他的夢?
“也是在那一年,三哥因諫言有功,父王將柳溪郡賞給了他。他十分開心,央求雨夫人讓央兒陪他一起去柳溪。邵陽卻在午夜奔襲回城,偷了能調動禁軍的軍牌,驚動了父王、雨夫人和整座皇城。大家才知道央兒被大浪卷走,禁軍搜尋了整整一月,從柳溪到殤水,反反複複……這事發生的太突然、太詭譎,也一直是三哥心上的一根刺,而當日到底發生了什麼三哥不肯說,我們也就都不得而知……”
“三哥被強行帶回皇城時,已瘦得不成樣子,神情萎頓,一張臉白的嚇人,眼中一片灰槁。我去看他,他似乎也已不識我,手中卻緊緊握著央兒的發帶。我無意間提到央兒,才看到他的眼中有了一絲光亮,卻轉瞬即逝。還來不及欣喜,他就猛烈的咳起來,一直咳出了血……太醫說他連番遭受至親之人的離世,極悲傷極絕望極自責,傷了心肺,恐怕要終生受累……
阿青,你我都不曾有過那般的悲傷與絕望,看著母親毒發死於自己麵前,看著摯愛的生命在眼前消逝。沒能握住她們的手,沒能取代她們,甚至追隨她們而去都不能夠……
他跌跌撞撞衝出府去,我們在皇城焦急的尋了他一夜。最後尋著簫聲,在那棵樹下,我看到他孤寂的身影立在樹梢,滿目闌珊,卻沒有為他而留的燈火。一曲傷離別,玄德聽罷,驀然想起往昔繁華之事,不覺淒然淚下。
玉簫自此音絕。
再後來,三哥離開皇城,遊走江湖,替百姓鳴冤、謀福祉,在民間累下威望。
直至莫先生窺算出‘熒惑守心’之星象再現。三哥請命孤身闖入南孝以探‘持鳳者歸’的虛實。隻因殤水的彼岸就是南孝。
那時我才意識到,即便所有人都放棄了央兒,他都不會。
這一趟十分凶險,父王極力反對,莫先生從中斡旋三哥才得以如願。數月前莫先生來到南孝接替三哥,三哥返回淼國,途中被二哥伏擊、傷重被你所救。”
“之後的一切,你都知道的。”
雨,停歇了。
屋簷上的雨,從凹槽口滑落,落到青翠的葉上,葉子微微點頭水滴又滑落到大理石台階上,還有一些直接落到地上的小水坑中,滴答,滴答。伴著窸窣的蟲鳴,風吹,林奏。
蘭諾寺大殿中,是一尊十餘米高的金身大佛。
佛祖結跏趺坐,屈指成環。充滿智慧的雙眼微垂,俯瞰眾生。蓮花燈明暗交疊,映著佛祖的慈悲麵容更加鮮活。
雖然身子不便無法跪下,但雙手合十,仍舊是最誠心的參拜。點一盞長生燈,三柱平安香,不為自己的榮華,隻求孩子的健康喜樂。禾雅正心無雜念的禮拜。
靜謐的大殿中,由遠及近傳來跑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