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篇文章筆意輕靈,文情酣暢。尤其是描寫石鍾山夜景一段,幾筆點染,便凸現一個陰森逼人的境界,很見工力。
前赤壁賦——蘇軾
題解
本文寫於宋元豐五年(1082)七月。時蘇軾因“烏台詩案”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開始了“躬耕”生活。蘇軾在黃州的赤鼻磯遊覽(並非三國“赤壁之戰”處,一般認為該處在湖北嘉魚縣東南),寫下此賦。這篇散文賦通過月夜泛舟的情景和主客間的對話描寫,抒發赤壁之遊的感懷,表達了作者超然的思想和曠達的胸懷。
原文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
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鬱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裏,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嚐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肴核既盡,杯盤狼藉。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譯文
元豐五年秋天,七月十六日,我和朋友們在赤壁山下的江上劃船遊玩。清涼的江風徐徐吹來,江麵上水波平靜。我端酒敬客,吟誦起《月出》詩中的《窈窕》一章。不一會兒,月亮從東邊山上升起,在南鬥星和牛宿星之間徘徊。蒼茫的水露橫貫江麵,月光反射的明亮江麵好象與天際相連。我們任隨葦葉似的小船自由飄蕩,掠過無邊無際的茫茫江麵。多麼廣泛浩瀚,我們就像在空中乘風飛馳,不知道小船會飄到什麼地方!多麼飄然恍忽,我們好象已經遺棄了人世,獨自立於太空,長上了翅膀,飛升成了神仙!
於是,我們一麵喝酒,一麵敲著船舷唱歌,真是快樂極了!歌詞是:“桂木作的船啊,蘭木作的槳,拍打著透明的江水啊,在月光閃爍的江麵逆流而上!我的思念多麼渺茫啊,遙望美人,遠在他方!”有個吹洞簫的朋友,隨著歌聲吹著。那嗚嗚的簫聲,像哀怨,又像思慕,像哭泣,又像傾訴,餘音悠揚宛轉,像輕柔的細絲纏綿不斷。這簫聲能使深穀裏的蛟龍隨之起舞,孤舟上的寡婦為之哭泣。
我聽後很悲傷,整了整衣裳,端端正正地坐著,問朋友說:“為什麼這樣呢?”
朋友回答道:“‘月明星稀,烏鵲南飛’,這不是曹孟德的詩句嗎?從這兒往西望是夏口,往東望是武昌,山水繚繞,一片蒼茫,這不正是曹孟德被周瑜困敗的地方嗎?當曹操攻破荊州,占據江陵,沿長江東下的時候,戰船千輛相連,戰旗遮天蔽日,來到江邊斟酒暢飲,橫執長矛吟誦詩篇,確實堪稱一代英豪,而如今又在哪裏呢?何況我和你隻不過在江中打魚,在沙洲上砍柴,跟魚蝦作伴,以糜鹿為友,駕著一葉小船,端著酒杯互相勸酒。我們在天地間寄托著蜉蝣一樣短促的生命,渺小得如蒼海一粟,歎息人生轉瞬即過,羨慕長江無窮無盡。我們希望挽著仙人遨遊太空,和明月一起永存。但我懂得這些都是不能馬上得到的,才把這種心情通過簫聲托附給悲涼的秋風。”
我說:“你也懂得江水和月亮包含的道理嗎?消逝的東西就象這長流的江水,實際不曾消逝;時圓時缺的東西就象月亮,終究沒有損益。如果從它們變化的一麵觀察,那麼天地萬物確實連一眨眼的功夫都不能存在;如果從它們不變的一麵觀察,那麼萬物和我們都無窮無盡,那又羨慕它們什麼呢?況且天地之間,萬事萬物都各有各的主宰,如果不是我所有的,即使很小的東西也不要取用。隻有江上的清風與山間的明月,耳朵聽到它就是聲音,眼睛看見它就是顏色,享用它們沒有人禁止,也永遠不會用盡,是大自然無窮無盡的寶藏,是我和你共同享用的東西。”
朋友高興地笑起來。我們洗了酒杯,重新斟上酒。菜和水果都吃完了,酒杯菜盤亂堆著。我們互相靠著睡在船裏,不知不覺東方已經發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