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鳴躍
女兒上高一的那個暑假,我和妻子特意送她去她鄉下外婆家過,命令她與外婆一家人一起幹活,抽空完成暑假作業,並讓外婆一家嚴密監控。
也算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了——女兒越長越疲塌,說不清是什麼毛病,學習不好不壞,課外興趣全無,在家除了睡懶覺之外就是犯“病”,坐不穩也站不正,整個一隻散了骨架的懶貓。訓也無從訓,她一不頑皮二不犯錯,該做的事都做,隻是形色無奈疲塌不恭。
這樣下去,望女成鳳的心願就白望了。苦思冥想,想到是這家境太富足太舒適了,雖也訓教嚴管,畢竟溫室難寒,女兒仍是浸泡於尖端高檔的綿軟香甜之中,加之生性憨淡,搏擊風雨建功塑奇的心誌便無從產生了。狠下心來讓她去黃土裏滾一滾,希望能有奇跡出現。
暑假結束,女兒回來,我和妻子一見便苦笑搖頭。她依舊是白白胖胖,臉沒曬黑,手無繭泡,秀發麗裳一塵未染。外婆一家沒忍心讓她受“三夏”之苦,她隻是“避暑”數日閑吃猛睡。身心如舊不急不爭,她考大學是沒希望了。不料女兒卻笑說了一句:“放心吧!我知道了!”接下來,我和妻子吃驚不小。
女兒全變了。首先是神態。從前她老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兒,好像天塌地陷也與她無關,如今兩隻大眼靈動有光,看書看景時有一股前所未有的龍虎之氣,且咬唇凝眉,如同麵臨大戰的必勝將軍。連手腳動作也變了,那種嬌懶痞態一絲無存,顯出胸有大誌自主自為的快捷與幹脆,有聲有色呼呼生風。
於是,她那小屋也不適應新生的她了。下學回來,她開始清理整頓,該扔的扔,該換的換,該歸順的歸順,桌上床上地上牆上……有喜有惑的我和妻子進去,以笑為誇,笑著要幫女兒的忙,女兒一臉嚴肅地推我們出屋,而後眨巴鬼眼大聲說:“別幫倒忙!今後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來!”“自己來”,這三個字透露了女兒的所悟,隻是這悟從何而來還是個謎。
看來,從前真是小看女兒的“自己”了,或者說是做父母的一直沒有能力啟發、挖掘、引導女兒的“自己”。女兒這一變,我和妻子就隻有跟在後麵或站在一邊觀望驚瞠的份兒了。她發狠拚搏奮起直追,終於從中不溜躍人前三名;她全麵發展樣樣出奇,第二年全省中學生體運會,她一舉獲得長跑、跳馬、標槍三項冠軍;她連續兩屆拿回奧林匹克數學大賽的頭名大獎,成了名副其實的“校花”。同樣有喜有惑的老師來家“求經”了,希望我和妻子能講出幾條家教的經驗——女兒是怎樣轉變成優的?我的回答是:“我真的不知道!”妻子猜了一點:“大概是去了她外婆家一趟吧!”
女兒考上了北大。
女兒在來信中才揭開了謎底——原來,真是那個暑假,有一天,她不小心掉進外婆家後院的一個塌陷多年的廢窖裏,很深。她不好意思呼救,又爬不上來,就哭。天黑了,恐懼和怒氣使她拚命了,手刨腳蹬,一次次失敗,一次次掙紮……最後,她愣是用自己的雙手在窖壁上摳出了幾十個腳台,兩手血一身泥地爬了上來。外婆一家在瘋找她,已有所悟的她笑說:“我救我自己呢!……”
女兒的悟是:“我第一次動用了我自己,我發現自己完全可以做到從前以為絕對做不到的事——若保持這種絕境求生的姿態,我的學業乃至人生將會攀達奇跡累累的無限頂峰!”
“自己來”,這三個字透露了女兒的所悟,隻是這悟從何而來還是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