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語呆愣了一會兒,頗悵然地歎了口氣:“說實話呀,才子不才子地先不論,周大夫那人,還真是挺不錯的。”

兩個小護士在樓上感慨的當兒,被她們議論的“才子”已經在急診給一個腹痛待查的病人作完了檢查,跟李波交代了一陣之後正準備去看在樓道的臨時病床上躺著的另一個。他剛走出診室門,迎頭看去,隻見在塞滿了輾轉呻吟的病人以及煩躁抱怨的家屬的樓道裏,無論護士還是醫生,或者是在作簡單的檢查,或者是在調整輸液速度,而來往於樓道和急診手術室的實習學生王東和袁軍,都是一路小跑,偏偏卻有一個穿白大衣的實習學生跟家屬和病人們一起並排坐在長凳上,似乎是在不緊不慢地勸說家屬,正把個裝著倆包子的方便飯盒往抱著腦袋哭的家屬手裏遞。

周明心頭火起,高聲喊了一句:“那學生,你臨床係的還是社工係的?”

劉誌光抬起頭有些茫然地望著周明,又左右看看,不太確定他是在跟自己說話。

周明看清楚是劉誌光,愣了愣,指了指躺在樓道裏呻吟的腹痛病人,稍微放緩了聲音對他道:“去護士台拿血壓計,給病人量血壓你總成吧?”

劉誌光答應著去了,臨走還沒忘了把手裏的餐盒放在病人腿上。這當兒李波走到周明身邊低聲道:“周老師,這個學生,今兒不該他跟班,主動來觀摩的,見習時候我就認得,最刻苦的一個。隻是……隻是他那個……實在是稍微慢點兒,不賴他,我顧不上盯著他,就什麼都沒敢讓他幹。”

周明皺眉點了點頭,朝著病人走過去。剛才哭著的女人趕過來,抹了把鼻涕眼淚,哽咽著問:“大夫,您看我兒子這是怎麼了?肚子突然越脹越大。這有四天不能解大便了,痛得滿床的打滾兒。在廠醫院、柳樹街醫院都瞧過了,藥也吃了點滴也打了,還是不行,越來越厲害。查不出來,昨天柳樹街醫院的大夫說得到大醫院來看,晚了就不成了。大夫您看才十六歲的孩子,從來都沒病過的,怎麼能就不成了?”

床上那個臉色蠟黃的男孩雙手抓著被單死命擰著,手臂上條條靜脈突起,頭發被汗黏在臉上,被單下麵的肚子明顯地凸起來。

“完全性腸梗阻。病人跟家屬都堅持腹部沒受過撞擊,從來沒有過腹部外傷、手術病史,從來沒有過腸炎、息肉病史,在這次症狀之前從來沒有過腹痛、便秘、腹瀉等等症狀,說是四天前突然發作的。我想不出來原因在哪裏。”李波在周明身邊快速地交代。

周明在自己的臉頰上試了試手的溫度,掀開他的衣服給他做腹部的觸診,他的手才按下去,男孩子“啊”地喊出來,身子瞬間緊繃,聲音嘶啞得卻像劈裂了似的,目光與周明相接,卻有一絲躲閃。周明略微停了一下,想了想,讓他側過身去,露出腰背,伸手輕輕按壓他腰側一片極淡極淡的烏青。

李波輕輕地“啊” 了一聲。

周明對旁邊的孩子媽媽道:“您去檢驗科看一眼,血常規的結果出來了沒有。”她答應著去了,周明瞧著男孩的眼睛不說話。男孩喘息著,半張著眼睛望著周明,眼神兒裏混雜著恐懼和猶豫。

周明伸手輕輕地按那一塊烏青:“十幾歲的男孩子,打個架很丟人嗎?有膽兒打沒膽兒認? 就這麼著讓大夫糊塗讓你媽著急?”

“我沒想打架。”男孩哆嗦著嘴唇,接著渾身都抖起來,“我沒想打架。是……他們、他們欺負我姐,搶我午飯錢。”說著,嘴一撇,眼淚淌下來,突然抓起被單把腦袋蒙住,“我爸沒了,別人欺負我姐。我並沒想打架。”

周明轉頭跟李波說:“高度懷疑小腸破裂,包裹粘連造成的梗阻。胃腸減壓,靜脈補液,注意水電解質平衡。加鎮靜劑,嚴密觀察生命體征。”見劉誌光抱著血壓計站在旁邊愣著,示意他量血壓。

劉誌光趕緊打開血壓計,把氣墊往病人胳膊上纏的一瞬間,不曉得為什麼又開始心跳加快。可能是因為床上的病人的虛弱,可能是因為樓道裏太多的目光,也可能是因為李波跟周明就在身邊看著他,他太想把這件自己能做好的事情做好了……他的手又哆嗦起來,用了平時練習時候兩倍的功夫才把氣墊纏好,聽診器的頭塞進去,然後,捏皮球,水銀柱升上去,緩緩放開……一直等水銀柱降到底,他茫然不解而又緊張地哆嗦著手去摸病人的脈搏,李波瞪大了眼睛,不能置信地瞪著還掛在他脖子上的聽診器,看著他,再次捏皮球,水銀柱再次升上去,然後,再次緩緩下降……李波痛苦地給了自己腦門一掌。周明動了動嘴唇,沒說話,卻順手扯開自己襯衫最上麵的倆扣子,往旁邊走開幾步深呼吸了幾下,再走過去,把聽診器塞進了他的耳朵裏,手搭在他肩膀上說:“再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