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觀點闡釋(3 / 3)

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世界文化格局悄悄發生了變化,各具特色的東亞三國嶄露頭角,日本動漫產業全球領先,韓國電腦遊戲迅速崛起,中國以舉世無雙的網絡文學震驚世人。但我們應該看到,無論日本還是韓國,都及時抓住了文化推動經濟發展的杠杆,尤其是日本,2003年銷往美國的動畫片以及相關產品的總收入為43.59億美元,是日本出口到美國的鋼鐵總收入的4倍。日本政府抓住這一機遇開展“漫畫外交”,不僅將其作為一項重要的出口產業,而且還將其作為一種獨立的文化來培養,在政策、資金和組織上都給予極大幫助。這是值得我們去認真思考和研究的現象。

當然,網絡文學有其自身的特點,目前的發展尚未進入產業化的高峰時期,也正因此,需要我們對它的未來做一個遠景規劃。網絡文學的重要特征是具有鮮明的現實性和時代精神,那麼,網絡寫作到底在哪些方麵體現出這一全民文化新姿態的呢?

互聯網在傳統的文學藝術與真實的世界之間構建起一個仿真的世界,它既大大地滿足了人們企圖通過想象擴展自己現實世界的欲望,又以其比傳統傳媒藝術更加可感的特性,滿足了人們潛意識中“夢想成真”的意願。這無疑是時代特征的最新體現。而網絡小說創作形式多種多樣,大致可分為:曆史架空類、玄幻科幻類、都市青春類、官場職場類、遊戲競技類、靈異驚悚類、新軍事類和新武俠類等。事實上,網絡類型小說作為一股新的文學力量,在不斷壯大的過程中,將有可能以“轉換表達方式”推動文學表現形式創新機製的產生,進而豐富當代中國文學譜係。

由於網絡寫作者的身份千差萬別,因而實現了真正的多樣化。特別值得關注的是,網絡寫作與以往的體製外寫作,在書寫方式和人群結構上發生了重大變化。首先,依靠網絡寫作生存的網絡職業寫作者隊伍已經超過了各地作協的專業作家隊伍。網絡寫作的速度和數量是驚人的,寫作者依靠文學網站的運作,獲得不菲的收入,無論怎麼講,這都是時代進步的結果。百萬業餘寫作者不斷耕耘、相互切磋,在傳播文化和推進時代精神的過程中發揮了巨大能量。

網絡寫作實現了文學的多元發展。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曾經輝煌的中國詩歌逐漸退出了文學的中心舞台,對於一個詩歌大國來講,這或多或少讓人惋惜和感歎。然而,網絡詩歌的發展扭轉了這一局麵。據調查,相對於其他網絡寫作,網絡詩歌的寫作人群分布最廣、年齡差距最大,作者數量最多,網絡上每年產生大約200萬首詩歌作品,詩歌網站、論壇和博客超過10萬家,每年的出版物有近百種。在國學熱的推動下,網絡古體詩詞寫作也出現全新局麵,其發展態勢為新中國成立以來的最好時期。

網絡作品目前已經成為新興文化產業鏈的重要環節。就目前來看,網絡文學在線閱讀的收費模式已經初步建成,作品的影視、舞台劇改編和遊戲改編方興未艾。由於網絡文學的版權維護未能有效解決,流失比較嚴重,影響了產業的有序發展,具有百億規模的行業目前每年隻能產生2億元,可見其潛能巨大。

“文學”對“網絡”應有所擔當

網絡給了文學一片新的天空,讓思想翱翔,讓文字絢爛,讓故事穿越時空,無拘無束。麵對熒屏,我常常想,這些海量的、好幾個億字節的文學作品,究竟給網絡帶來了什麼?應當為網絡帶來什麼?網絡似乎是無形的,看不見也摸不著,一個人在上麵發表自己的文字,很可能像一枚石子投進海洋一樣,旋即便被覆蓋,消失得無影無蹤。或許作者本人並不知道,它已經被50個、100個,甚至更多人讀過,所以,每一段文字都曾經有它的生命,影響過別人。盡管對網絡來說,這樣的作品很渺小,很不起眼,差不多連自己也會很快將它遺忘,但它還在那裏,靜靜地在那裏,守望著遼闊的網絡世界。一次,我偶爾在網上翻到自己2002年的帖子,看著看著就獨自傻笑起來,它不遜於翻看舊照時的感覺。話說回來,偉大亦是由渺小演變發展成長而來,誰也不要小瞧自己的一篇帖子,也不要嘲笑別人的一份心情。網絡世界,真是無所謂大,也無所謂小。

有人問我為什麼對網絡文學情有獨鍾,我的回答是,我在這裏看到了瑰麗的色彩,看到了壯闊的圖景,看到了中華文化在民間的生動姿態。這裏雖然嘈雜,甚至有點渾濁,但決不呆滯;這裏充滿了朝氣與活力,流淌著智慧與激情。我閱讀網絡文學作品,並不在意點擊量的高低,主要看它的原創性,看它的文氣,它的內核,看它與傳統文學有哪些不同的地方,能否發出自己的獨特聲音。我希望自己盡可能做一個客觀的觀察者、冷靜的分析者、執著的追問者,我相信自己已經獲得了滿意的答案,那就是,中國文學的希望在於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的融合,二者缺一不可。

經常有一些不知名的網絡作者給我發郵件,留下作品的網址,我總會去閱讀,會像普通讀者一樣留言,說出自己的感受。我寫過一些網絡作品閱讀筆記,發表過不少理論評論文章,出版了專著,還和一批網絡作家交了朋友。這一切對我來講,好像就是在不斷實踐,它要求我始終保持探求的欲望,和他們一道成長,共同迎接每個新生命的降臨,並麵對它存在的問題和困難。當然,我和他們也有不同的意見,在魯院的講堂上、走道邊,我與他們有過激烈的討論。我相信他們能夠理解,一個幹了20年文學編輯的人,一個理論工作者,一個對網絡文學滿懷信心的人,為什麼會在一些微小的問題上和他們較真。他們有困惑,也有艱辛,我和他們說得最多的卻是“堅守”。

的確,文學需要堅守,不隻是傳統作家麵對這個問題,網絡作家同樣不能回避。時代給寫作者出了很多難題,文學的艱難,何嚐不是作家的幸運?托爾斯泰之於複雜的俄國社會,巴爾紮克之於混亂的法國現實,他們的偉大與時代息息相關。我說“文學”對“網絡”應有所擔當,也是基於作家對這個時代的責任,它包含了兩層意思。其一,是指人,也就是寫作者,對網絡這個全新的媒體應懷有虔誠之心,不能圖一時之快,信馬由韁,胡亂書寫,褻瀆了神聖的文字。其二,是指作品,毫無疑問網絡成就了一批作品,光榮和夢想隨之實現,但到底有多少作品給網絡帶來了榮譽、增添了光彩?簡而言之,若幹年後,當一個作者成熟的時候,能夠無愧於自己當年在網絡發表的作品,那麼他,就實現了“文學”對“網絡”的擔當。

“文學”對“網絡”的擔當,是一個浩繁的使命,不隻是一個群體、幾家網站能夠企及的願望,其根本在於精神力量的警醒與複蘇,在於民族智慧的薪火相傳。說到底,它關乎新世紀的中國文學高峰何時來臨,關乎中華民族文化如何蓬勃崛起。

新世紀文學的可能性

——《讀屏時代的寫作》劄記之一

在寫作《讀屏時代的寫作》(中國工人出版社2008年1月出版)一書的過程中,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在新世紀文學的譜係中,網絡文學究竟處在怎樣的位置?在未來歲月裏它能否有更多的作為?如果拓開視野討論這個話題的話,我們還可以提出這樣的問題:包括網絡寫作在內的體製外寫作,將對當代中國文學產生多大的影響?

回望一下不難發現,體製外寫作實際上在上世紀80年代已經形成規模,像劉心武、蔣子龍、舒婷等一批著名作家、詩人,都是從“業餘作者”隊伍裏走出來的當代文學中堅人物。上世紀90年代,由於商業文化興起,文學一度出現衰退現象,但“業餘作者”仍然是一支龐大的隊伍,他們承受著生活的壓力,默默寫作,堅守文學。90年代後期,網絡出現,他們立即成為網上的中堅力量。早期的網絡作家,如安妮寶貝、寧肯、寧財神、李尋歡、邢育森、慕容雪村、雷立剛、今何在、石康、狗子、燕壘生等不僅在網上聲譽鵲起,而且紛紛透過屏幕,在傳統文學領域占有一席之地,進入知名作家行列。就網絡文學發展十年的情況來看,網絡作家不僅寫出一大批優秀作品,還對文學的表現形式進行了積極的探索和嚐試,如蕭鼎的《誅仙》、飛馬的《灰錫時代》、今何在的《悟空傳》等,在某種程度上還具有一定的創新價值。這些作品在發生點上即與傳統文學存在很大差異,其優劣姑且不論,我認為,這是時代劇烈變遷在一代人心靈上的投射,將其視為一種新的文學現象並不為過。比如架空小說《誅仙》就是對一種新的文學樣式的嚐試。如果說人類世界是第一世界的話,“架空”就是對“第二世界”的創造。“第二世界”這個中文概念,是由《魔戒》翻譯者朱學恒首先提出來的,它類似於《魔戒》中的“中土世界”,是一個虛構的存在。與曆史上產生的神話、傳說及科幻文學所不同的是,第二世界建立在一個相對完整的體係上,它和人類世界的對應更加全麵,對人類價值觀的審視更加徹底。也就是說,第二世界並不是完全架空或者淩駕於人類世界之上的存在,而隻是與人類世界“平行”甚至“交叉”“扭轉”與“顛覆”的存在。第二世界發源於英國作家托爾金,是作家通過對人類世界的抽象認識,以及提煉人類思想發展流變所形成的種子,在洪荒世界得到的繁衍。嚴格意義上說,“架空”是對人類文明反思的藝術再現,我們應該以發展的眼光去看待這一新的藝術樣式。

值得關注的是,新世紀的體製外寫作,人群結構發生了重大變化。在北京、上海、廣州等大都市,“業餘寫作”不再業餘,湧現出一大批以寫作為生的人,業界稱其為“自由撰稿人”或“職業寫手”。他們或借助網絡平台,或活躍在報紙雜誌的專欄,其寫作速度和數量都是驚人的。而相對於這個寫作群體,文學理論研究與批評的滯後,已經相當嚴重。曾經獲得新浪網原創文學大獎賽一等獎的網絡作家千裏煙說:“我覺得評論界應該重視網絡文學的評論,不應該讓它成為文學的真空地帶。我們更需要網絡牧師、心靈牧師。”對於這個問題文學批評界並非毫無關注,但對一個文學現象做出完整、準確的把握,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何況,網絡文學數量龐大、流變迅猛,構架極不穩定,這給係統的研究和批評帶來了相當大的難度。盡管如此,最近幾年,許多高校和文化研究機構均設立了網絡文化和網絡文學研究中心,製訂了研究項目。著名的文藝理論雜誌《文藝爭鳴》在2007年率先開辟了“新世紀文學研究”專欄,對包括網絡文學在內的新的文學形式予以高度重視。雷達、陳思和、白燁、張頤武、張未民、宗仁發、張清華、王幹、李靜等一批專家學者分別在文論中闡述了對網絡寫作的理論觀點。但無論是相對於傳統媒體作品的批評,還是相對於網絡文學的龐大數量而言,評論界對網絡文學批評的聲音的確是太過微弱了。現有的理論批評體係與體製外寫作存在一定的觀念差異,這是不爭的事實,然而理論研究的缺失,進一步加深了對話和溝通的難度。這也是我敢於冒大不韙撰寫《讀屏時代的寫作》的出發點。

理論批評界當然有自己的基本觀點,他們對網絡寫作的方式方法提出了看法。首都師範大學教授陶東風在《文藝爭鳴》2007年4期發表了《遊戲機一代的架空世界》一文,詳盡的表述了自己對“玄幻文學”的批評立場,他指出,“中國藝術家現在最缺乏的恰恰就是用令人感動的故事闡釋簡單主題(真情)的能力。”“玄幻文學也可以理解為是當代青年人之內心焦慮的曲折反映,並通過玄想方式宣泄這種焦慮。”其實,這個結論已經不僅僅局限於網絡文學,而是擴展到對當代文學的普遍憂慮。著名文學評論家雷達在“玄幻武俠”作家龍人的作品研討會上說,自己對龍人現象沒有發言權,因為這是一個像廣大海洋一樣的世界,他不熟悉。但他認為龍人現象代表一種消費性閱讀和消遣性閱讀的興盛。和所有評論家一樣,作者驚人的寫作速度讓他覺得不可思議。“按照我們一般寫作情形,怎麼會想到寫到三千萬字呢?德國漢學家顧彬也談過,德國的作家任何人都沒法跟中國的文學作家相比,一般德國作家寫17萬字就了不得了。”評論家們的困惑溢於言表,但龍人的鐵杆書迷們似乎從來沒有發現過專家所詬病的語言和寫得太快。他們隻有一個願望:龍人多寫。龍人自己也說,他的《滅秦》寫了250萬字,許多讀者哭了,他們希望他能寫到500萬字。不管你怎麼看,這正是我們麵對的網絡文學現狀。

和傳統寫作不太一樣的是,網絡寫作始終求新求變,淘汰迅速。2007年網絡聯合出版界刮起了一股“穿越小說”的旋風。何為穿越小說?就是講述現代青年在機緣巧合之下,通過時空隧道或者奇遇回到古代某個時期,見證曆史事件,並和古人之間產生交集,演繹出一段段新的故事。一個現實生活中的小女子搖身一變,成為古代皇宮中的公主、皇後,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使一顆顆壓抑躁動的心得到釋放,這其實與某些網絡遊戲有異曲同工之處。崇尚“穿越”的讀者隻是想緩解現實生活中的種種壓力:工作的不順、愛情的為難,生活的緊張忙碌、背負升學和就業的沉重壓力等等,因此向往一種簡單、純美、遠離現實的作品。就文化現象而言,穿越小說和近年來“品曆史”的文化背景不無關係。曆史、言情、虛幻成為穿越時空和文化的魔杖,這本身充分顯示出網絡文化的特征。

時代造就了人的生存方式,也造就了人感知生活的方式。體製外寫作最鮮明的特征是“寫作”與“生存”的共生狀態,或者“第一生存”體驗對於“寫作”呈現了最直接的意義,這與目前主流文壇的寫作方式有很大不同,他們是“在生存中寫作”,而目前文壇存在的職業性作家文學則在很大的意義上是“在寫作中生存”。網絡空間對於那些已經在傳統媒體上占有一席之地的作家和作者,或許並不十分重要,但對於剛剛踏上寫作之路的文學愛好者和業餘作者來說,卻是一片神聖的領域,他們在這裏耕耘、播種,當然希望獲得相應的收獲。在這個意義上講,網絡寫作給相當一批人帶來了生活的樂趣和追求的方向。這個原動力其實是文學最珍貴的價值之一,也是網絡文學發展的力量之源。

如果說網絡文學是對作者發表、出版權的解放,實現了“每個人都是藝術家”的平民夢想,那麼關於表現形式方麵的各種實驗,就可以說是寫手們超越現實與自我願望的一種發泄和表達。隨著創作活動的持續和深入,寫手們所觀察與構思的題材不斷擴大,思維更加活躍,手法更加嫻熟,所要表達的內容也日益豐富。在這群人當中,將來能否產生重量級的作家?能否出現重要作品?現在下結論遠不是時候。如果把這個命題放在“國家的發展”和“一代人的成長”的背景之中去考察,我覺得是很有價值,也是很有意義的一件事情。

在這個意義上說,網絡文學或許是當代中國文學的一個“拐點”。難道我們不需要新鮮的力量來衝擊一下嗎?從根本上說,文學不僅要表現民族精神和時代精神的高度,而且要與世界其他文明進行橫向聯係,網絡文學在這方麵顯然是有優勢的,它的時代特征非常明顯:有自由、寬容、真實、平等的原則;有寬闊無比的向別人學習、向自我挑戰的空間;有無拘無束,充分表達的民主權利。更重要的是,網絡文學基本上擺脫了對意識形態的依附,讓文學回歸到了新的起跑線上。可以看到的是,網絡文學對當代中國文學的撞擊是令人欣喜的,在未來的歲月裏,它將有可能重組中國文學的格局,使中國文學產生新的造血功能,並創造出新的文學空間。我寫《讀屏時代的寫作》,也許正是源於對新世紀文學可能的遐想,因為就目前情況而言,它還過於稚嫩,還呈漂浮狀……缺乏厚度和重量,必須假以時日待以成長。因此,學術界對其持謹慎態度可以理解的,輿論對其進行適度製約也是很有必要的。但作為一種途徑,我們也應該承認,在某種程度上它已經給跨世紀的中國文學帶來了一絲新鮮空氣。因此,我們有責任關注它的成長,並對它的未來寄予希望。

負重起飛的中國當代文學——《讀屏時代的寫作》劄記之二

我對網絡文學的關注和研究始於2002年初,從那時候起,我在網絡空間投入了一部分閱讀精力。我清醒地意識到,如果在此之前沒有多年閱讀積累的話,這樣的閱讀是很危險性的。這主要是指判斷力,在網絡空間裏,你要不被裹挾,保持頭腦清醒,就必須有足夠的定力——任爾東南西北風,文學標準在心裏決不動搖。但不動搖並不意味著那個標準本身一成不變,何況我轉向網絡閱讀,多少是由於對文學現狀的不滿。

在我看來,當代中國文學是沉重的,甚至可以用沉悶來形容。這當然和我們麵對的曆史環境和人文環境有關,從政治運動到經濟大潮,其間隻相隔了短短十來年時間,先是被意識形態捆綁,後又被物欲擠壓,由藝術思想簡單化到藝術市場快餐化的迅速過渡,導致文學自由精神嚴重萎縮,文學想象力空前失血。網絡文學的出現有沒有可能緩解這一現象呢?2004年,我下決心對這一課題進行研究。或許隻是遐想一下吧,中國文學的未來天空將會彙聚怎樣的風雲?

事實上,網絡文學甫一出現就有點兒口碑不佳。它是無序的雜亂的,是泥沙俱下的,但你不能因此否認它是文學大家庭的一個成員,一個新生兒。至少我一直沒有把它從大的文學背景中割裂出來單獨研究,它的成長無論如何離不開傳統文學(姑且這樣區分兩者)這一母體。在20世紀之前,中國是個農業社會,沒有文學和作家的概念,隻有文人和文章的概念。圖書、期刊、報紙差不多都是在20世紀初期,也就是一百年前出現的,文學和作家的概念是由這些新興的媒體建立起來的。媒體出現之後,文化有了商品屬性、形成市場,以寫作為生才成為可能。可以說,中國文學在20世紀經曆了最大的變革,在傳播方式和價值體係上都發生了重要變革,出現了職業作家。20世紀末,“網絡文學”的出現,可謂更上一層樓,使寫作成為一種大眾文化現象,文學的可能性幾乎被放大到了無限。和經濟社會的巨變一樣,經曆了一百年,中國文學才真正走到了百姓身邊,每個家庭都有可能擁有自己的“作家”。

任何一種社會現象的產生必然有其豐富而複雜的背景,文學作為人類思考生活、反映現實、超越自我的精神現象,既是真實的存在,同時又跨越了一般意義上的現實存在。在商品經濟大潮湧動下,網絡文學這一物質社會的精神產品,注定了從產生開始就和傳統文學有著巨大差異。讀傳統作品,我們知道它的作者是誰,但網上發表作品一般不用實名,因此我們不妨把網絡寫作比喻為一種蒙麵的心靈交流。或許,寫手們講述的故事更能滿足現代人饑餓而挑剔的胃口,更容易接受和消化。從接受主體來看,休閑正成為我們這個時代最時髦的大眾話題,網絡文學自然就成了當下中國社會最耀眼的“文化景觀”。

在寫作這本書的時候,我一直在不斷地追問自己:文學最基本的特征是什麼?然後又自己回答:當然是對自由心靈的表達,是偉大思想與豐富想象力的結合。長期以來,中國文學在思想上的負重前行,解決了民族精神成長的一些問題,但積壓的傷痛阻礙了它在新世紀的發展。比如說,當下流行一時的以關注生存狀態為支點的新的文學表達趨勢,使一部分有誌從根本上推進中國文學發展,有遠見的作家陷入了尷尬境地。關注現實有什麼不對?難道文學不是來源於現實嗎?這個命題看似讓人莫口難辯。但從文學自身性質來看,對精神現象的研究,對靈魂的探索,才是產生重要作品的路徑。關注生存狀態如果不是從人的精神這個切口介入,不關注靈魂的動態,而是“製造”苦難,隻會使文學的翅膀愈飛愈低,精神空間愈變愈窄。網絡文學的出現,或許是當代中國文學的一個“拐點”,難道我們不需要新鮮的力量來衝擊一下嗎?從根本上說,文學不僅要表現民族精神和時代精神的高度,而且要與世界其他文明進行橫向聯係,網絡文學在這方麵顯然是有優勢的,它的時代特征非常明顯:有自由、寬容、真實、平等的原則;有寬闊無比的向別人學習、向自我挑戰的空間;有無拘無束,充分表達的民主權利。更重要的是,網絡文學基本上擺脫了對意識形態的依附,讓文學回歸到了新的起跑線上。

在網絡上,文學作品始終不是一個成品,不需要讀者的仰視和評論家的俯視,它如一股渦流,把作者和讀者卷入一種動態的互動關係中。網上閱讀提供給人們的,不僅是作品本身,還有一種特殊氛圍。網友們在網上雖然彼此見不到麵,但冥冥之中依然能夠感覺到別人的存在。這種閱讀,比起一個人獨居鬥室,伴著一盞孤燈靜靜閱讀,更有人情味,也更富有時代特征。對於寫作者來說,開放互動的網絡環境是永不枯竭的創作動力。網絡文學的創作和閱讀、作者和讀者都是被放在一個由網絡構建的立體維度中的,這使得它在形式更加靈活、生動、有趣。事實證明,網絡文學能夠引發關注和討論的關鍵,在於它全新的寫作方式給人們帶來的新鮮感受,如處於不同時空中的多人寫作方式,以及利用多媒體手段將場景圖片、動畫甚至聲音和音樂等融入作品的超文本寫作等。網絡文學形式上的這種創新,是由網絡的性質所決定的。如果說網絡文學是對作者發表、出版權的解放,實現了“每個人都是藝術家”的平民夢想,那麼關於表現形式方麵的各種實驗,就可以說是寫手們超越現實與自我願望的一種發泄和表達。隨著創作活動的持續和深入,寫手們所觀察與構思的題材不斷擴大,思維更加活躍,手法更加嫻熟,所要表達的內容也日益豐富。在這群人當中,將來能否產生重量級的作家?能否出現重要作品?現在下結論遠不是時候。如果把這個命題放在“國家的發展”和“一代人的成長”的背景之中去考察,我覺得是很有價值,也是很有意義的一件事情。

可以看到的是,網絡文學對當代中國文學的撞擊是令人欣喜的,在未來的歲月裏,它將有可能重組中國文學的格局,使中國文學產生新的造血功能,並創造出新的文學空間。帶著這樣的憧憬,我毫不猶豫進入了網絡文學的世界。現在看來,我寫《讀屏時代的寫作》,也許正是源於對文學可能的遐想,因為就目前情況而言,它還過於稚嫩,還呈漂浮狀……缺乏厚度和重量,必須假以時日待以成長。因此,學術界對其持謹慎態度可以理解的,輿論對其進行適度製約也是很有必要的。但作為一種途徑,我們也應該承認,在某種程度上它也給跨世紀的中國文學帶來了一絲新鮮空氣。如果我們暫且把當下的網絡文學理解為一種新的媒體、新的傳播和儲存方式、新的書籍、書櫥、書店甚至圖書館,或者把它視為文學講習所和研討會,是不是就能對它多些理解和關懷?因為網絡文學良莠不齊的現狀光靠排斥是改變不了的,而為網絡文學的健康發展培育一個良好的氛圍,才是提升它的水準的有效辦法。既然不可能拒絕它,就應該讓它美好與強大。在時代的浪潮聲中,網絡已經成為我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它的喧鬧將會漸漸隱去,那時候文學仍然是文學;當我們不再把網絡作為話題討論的時候,文學依然是我們永恒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