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增堂閉住嘴,仍在不停地工作著。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他愈來愈感到呼吸困難。
當他搬一塊石頭時,暈倒在窯上了。民工們趕快衝到窯下,找醫生搶救,並把老郭送回分指揮部。
郭增堂醒來後,就下床走出門外。炊事員看見了急忙攔阻:“醫生叫你好生歇著,你咋又起來啦?”
“歇啥哩,又不累。狐王洞、呼家窯還沒有清完基,得去瞧瞧。基清不好,就要影響渠的質量。”
“不能去,病沒好清,中午飯又沒吃,今個得在家躺著哩!”
“煤氣中毒不算病,到外邊,風一吹,好得還快哩!”說罷,他就往工地走去。
郭增堂這種大無畏的精神,在幹部和民工中引起了很大的反響。他們說:“老郭是鋼打鐵鑄的人。”
在郭增堂的帶領下,分指揮部的13個幹部,都和民工們一起勞動,敢於擔風險,挑重擔。
郭增堂帶出一批有勇有智、敢闖敢拚的好幹部,也帶出了一支不怕苦、不怕死、能征慣戰的民工隊伍。
在一幹渠修建桃園渡橋時,郭增堂碰到了大難題。
渡橋要飛跨100米寬、24米深的枯河溝。這是紅旗渠上最高的一座大渡橋,工程很是艱險。
但是,對這位勇於打硬仗善於打硬仗的指揮員來說,當時並沒有過多考慮渡橋多高多長,工程的艱險平易。
郭增堂考慮的是,修建這座大渡橋,要在高空作業,必須保證施工人員的安全。可靠的安全基點是,既要有保險的腳手架,又要有結實的拱圈用的木架,還要有受用的路架。而這些又全靠既直又長,既堅硬又有足夠數量的木料。
然而,實際情況卻與郭增堂的要求有很大的距離。
總指揮長馬有金來到了采桑公社的工地,他是特意來同郭增堂商量節省木料的拱架法的。
老馬一見郭增堂就扯上正題:“老郭,你從最節約考慮,算算建這座大橋需要多少根木料。”
在紅旗渠工地上,郭增堂是以勤儉出名的指揮員。每段工程開始,從來不多領物料,中間也不追加。
他常常是:能用鐵撬別掉的石頭,就不用炸藥崩,筐壞了能用樹皮纏纏使用絕不讓民工領新的。不論在哪個工段施工,工程一結束,都是大車往回交節餘下的炸藥、抬筐、麻繩等。
郭增堂領導的分指揮部,是全渠線節約最好、節約數字最大的一個分指揮部。
對於這次建橋需要的木料,郭增堂心中早已本著節約精神打過譜,大約需七八米長的木杆2000根。
現在,老馬又叫節省再節省,郭增堂琢磨了一陣以後說:“1800根吧,不能再少了,有一條,還得是8米以上長。”
“為什麼?”
“一孔8米跨徑,短了不行。”
“用不了那麼多吧?”
“七孔橋,少不了1800根。”
“1200根咋樣?”
“不行。”
馬有金皺了皺眉頭,沉思一會,說:“老郭,給你交了底吧,眼下木料很缺,隻有千把根,明天就給你送來。可是,告訴你,一不準截斷,二不準用鐵釘子固定,三不準損傷木料。橋建成,木料還有用場。”
三個不準,難得郭增堂默不作聲。
馬有金看著郭增堂犯愁的樣子,繼續說:“你也知道,咱修紅旗渠是靠自力更生上馬的。缺木料是事實,你要能和民工一塊想出個節省木料的拱架法,你想想,隻是幾個錢嗎?”
“老馬,甭說了,如今還有千把根木料,就是沒有也要把橋建起來。”
郭增堂一貫是迎著困難前進的人。他常說:“天下沒有難事,你要怕就難,你不怕,難就跑了。”
送走了總指揮長,郭增堂想,工作中遇困難,應當首先問群眾,要把大夥的智慧和創造力用到解決木料問題上。
林縣有句土話,叫做“一人不過二人意,三人過來訂好計”。
群眾動腦筋,想辦法,戰勝困難,獲得勝利的往事又重現在郭增堂的眼前:
1962年,鑽盤陽洞時,曾遇到過照明的難題。洞內潮濕、漆黑,點煤油燈,煙霧繚繞,由於通風不好,熏得民工們頭暈、咳嗽,曾一度影響施工。後來民工想出用鏡子借太陽光的辦法,終於解決了問題。
1964年,在申家崗建兩個涵洞,一反常規,用先拱圈後掏胎的辦法,節省了一道工序。外公社說采桑把竅門使絕了,而這竅門,不也是民工集體智慧的結晶嗎?
在民工大會上,郭增堂講了完成這座咽喉工程的重要意義後又說:“有人講千把根木料建不成橋。咱們要知道,買一根8米長的木杆,從安陽運到這裏,原價加運費是80元一根。100根8000元,1000根8萬元,8萬元就是80萬斤糧食呀!”
郭增堂講,人們一個個靜靜地聽著。話雖不多,卻在民工心裏引起了極大的震動。
“我們不能光圖施工方便,也得從國家利益想想,大手大腳的事咱不幹。”
“咱就是用土當拱架也得把橋建起來。渠下的地等水,沒水吃的人家都在等著哩!”
“靠土辦法是咱的老傳統了,咱都要動動腦筋想想辦法。”
一個群眾性獻計獻策運動被動員起來了。大家三人一堆,五人一夥,邊備料邊議論,為建築簡便的拱架動腦筋。
夜晚,民工深夜還不入睡,即便躺下,還在想竅門。
郭增堂和民工一樣,更是絞盡了腦汁。
這天,郭增堂和民工一塊鍛石,一麵鍛一麵談著怎麼搭省木料的法子。正商量著,技術員秦永錄尋來了。他帶來了用上梁的辦法拱架,這樣拱架頂上就能省去一根大梁。
在這裏的民工,許多人都親手蓋過房,上過梁,大家聽了如獲至寶地說:“老郭,這法中,上頭減大梁,下邊去柱子。立木頂千斤哩。”
緊接著,突然開了竅的民工紛紛說出好想法,竅門一個個出來了。
郭增堂聽著大夥的討論,覺著有理,卻沒有立即表態。他在想:這兩種辦法,一孔要比老辦法省8根大梁,如果能行,千把根大木料,不是不足,還有餘哩。可是,這種架法支撐力怎麼樣,能不能經得起上邊的壓力?一個拱圈頂有20立方米石頭,加灌漿,民工在上邊勞動,壓力最小是七八萬公斤,切不可魯莽,需要試驗試驗。
他把自己的想法說給在場的人,大家都同意他的看法。
試驗在北頭最低的一孔進行。壘砌拱圈時,橋墩周圍站滿了人,盼望著試驗的成功。郭增堂更是忙,一會兒跑到拱頂上瞧瞧,一會兒又跑到橋下聽聽支架動不動。結果安然無事,拱圈合攏了。
從此,林縣建築史上從來沒有過的簡易拱架法誕生了。
4月21日,紅旗渠竣工通水了。郭增堂以特等模範單位代表、特等勞動模範身份,參加了通水典禮。
給工程改名為紅旗渠
林縣縣委書記楊貴,剛剛從省城鄭州開完全省四級幹部會議回來。放下手中的行李,楊貴便馬不停蹄地上了引漳入林工地。
在工地,楊貴被一幅劈山導河的壯闊畫麵深深吸引住了。隻見,聳入雲端的懸崖峭壁上,架起了一條條空中運輸線,半山腰生起了一盤盤通紅的鐵匠爐,爆破隊爬崖攀壁,在鳥雀築巢立足之處,淩空飛蕩。
渠線上,壘砌工匠舞弄著錘、撬、泥刀揮汗成雨,
渠基刀刻斧鑿般牢固。工地上,一座座石灰窯播雲吐霧,男女石匠鍛石叮當作響,運輸隊擔水運沙,來往穿梭,熙熙攘攘。
人聲、車聲、炮聲、鍛石聲在峽穀河灘間回旋,久久不能散去。
楊貴為之興奮,為之振奮。但他很快又發現了問題。
幾萬人一下湧到了太行山上,排成了一條長龍,馬上後勤跟不上了。當時施工,一般都是一處施工,多處備料。但是這70多公裏,你光走一走就需要幾天。
工地上僅幾個技術員,他們每天不停地在每一個工段上來回跑。跑完每一個工段,也需要幾天時間。想及時給施工人員指導,根本不行,做不到。那這些人呢,他又是各自為營,不是挖高了,就是挖低了。
楊貴書記一看,漫山遍野就是一個一個雞窩坑。在這個時候,如果不馬上解決存在的問題,引漳入林工程不堪設想。
在工地總指揮部所在地盤陽村,楊貴馬上召開了林縣縣委全體班子會議,針對目前引漳入林工程存在的問題,進行了專門的研究。
會議分析所存在問題的原因是什麼,就是因為戰線拉得太長,兵力太分散。
會議決定,把70多公裏長的渠線,分成四段工程,每一段當成一個戰役來打。
每一個戰役都要保證領導、勞力、物資、技術四個集中,集中精力,修一段,成一段,成一段就見效一段。這樣,可以讓大家不斷地看到引漳入林工程的收益,不斷樹立大家的信念。
第一期集中修建渠首至河口渠段,第二期修建河口至木家莊渠段,第三期修建南穀洞水庫至分水嶺渠段,第四期修建木家莊至南穀洞水庫渠段。
在這個盤陽會議上,還有一項重要的決議,是什麼呢?為了鼓舞林縣人民修渠的鬥誌,會議決定把引漳入林工程改名為紅旗渠,意思就是高舉紅旗向前進。
縣委書記楊貴激情洋溢地鼓舞大家:
引漳入林工程是艱巨的,任務是光榮的、偉大的,我們必須鼓足於勁,自力更生,艱苦奮鬥,樹立不怕困難、不怕犧牲的大無畏革命精神,向大行山開戰。
物質可以變精神,精神也可以變物質。人們發揮了主觀能動性,就能改變自然麵貌。現在,林縣人民群眾瞪大了雙眼,正在看著你們,盼著你們早日把漳河水引回來。你們正在做著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引漳入林是林縣黨組織和人民的曆史任務,完成後也是林縣人民勞動史上的一個大奇跡。
為建水渠民工住在崖洞
總指揮部將渠首到分水嶺70公裏的幹渠修建打樁立界任務,全部分到了15個公社。浩浩蕩蕩的隊伍,後邊人踩著前邊人的腳,潮水一樣湧向漳河岸邊。
原計劃總幹渠每人修一米。民工們熱情高漲,說出的話也擲地有聲:
一米,不就是一庹長麼!它就是鋼的,鐵的,我們也給它嚼了咽下去!
實際上,太行山不是那麼輕易就低頭的。70多公裏,僅僅是地圖上的距離,若要隨著登山順彎就勢,兩三倍也不止。
另外,這是在山溝裏做活,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魯班爺來了也得皺眉頭。
還有,一下子上去10萬人,擠在峽穀荒山和小山村裏,僅住房一項,就是很難解決!
渠首所在的王家莊、陽高、車當等村老百姓聽說河南林縣人來修渠,二話沒說,千方百計把能擠的房子全騰了出來,還讓出了近千畝耕地,遷移了祖墳,毀掉了大批果木,盡自己最大可能支援林縣修渠大軍。
山西人的全力支持至今讓林縣人難忘。
但杯水車薪,還是滿足不了大部分民工的生活所需。怎麼辦?林縣人還能被困難嚇跑嗎?
為了把老漳河牽回家,民工們決定拚了!許多人抱定這樣的信念衝上去。
沒有房子住,住崖洞,管它潮與不潮,冷與不冷!有的地段連崖洞也沒有,民工們幹脆到山上割一捆白茅草,在靠山簷下的石頭上一鋪,就是床了。
白天幹一天,晚上被子潮得不能貼身。在席棚裏睡的人,半夜醒來,一睜眼看到的卻是滿天星鬥,原來席子早被山風刮跑了。民工們一笑,照樣扛起工具上工去。
沒有路,自己修。民工們在盧家拐村的崖嘴上放了開鑿大路的第一炮,崩開了一個大豁口。
接著奮戰三天三夜,橫跨漳河修築了一座堅實的木橋,使豫晉邊界峽穀變成了坦途。
邊界通了,侯壁斷下渠首處也通了,一條蜿蜒的公路一頭紮進漳河,一頭伸向莽莽蒼蒼的大山,像一條縛龍的長纓鎖住滔滔漳河水。
沉寂的太行山腹地,第一次響起了汽車馬達的轟鳴。
沒有水泥、石灰、炸藥等建渠物資,自己造。
硝酸銨化肥再摻上鋸末、煤麵或牛糞,套上牲口用碾子碾細,就成了威力無比的土炸藥。僅此一項,總幹渠工程就節約資金145萬元。
石灰是建渠砌體的主要粘合材料,燒製石灰,在林縣有幾千年的曆史。
紅旗渠施工初期,因資金困難,水泥價格貴,貨源少,各工段建了許多小窯燒製石灰。
但是,這種傳統式的石灰窯容積小,產量低,每公斤煤燒石灰3公斤,每窯最多燒25到30噸,而且成本較高,遠不能滿足施工需要。況且,修渠工段不斷向前伸延,石灰窯不能轉移。於是,修渠民工,創造了“明窯堆石燒灰法”。
這種方法不需要建造固定的石灰窯,可依據本工段需要量,任意定規模,就地取材,就地燒製。
建渠使用的石灰全靠自己燒,水泥靠自己辦廠解決。大量的抬筐,是從山上割來荊條,自己編。缺少鋼釺,就從部隊購買在抗美援朝戰爭中剩下的鋼釺、炮錘。好鋼釺就是不一樣,大大提高了工程進度。
鋼釺、炮錘運來後,把好鋼釺截成幾截,焊在不好使的鋼釺頭上。同時,修舊利廢一物多用。用廢炸藥箱做水桶、灰鬥、車箱。杠子折了當鎬把,再不行當錘把。
沒有資金,自己掙。
縣長李貴深入任村、姚村公社調查,回來後向縣委呈送了《向太行山展開奪錢大戰》報告,提出了以發展糧食為主,多種經營一齊抓的建議。
李貴的這個報告影響深遠,它使林縣在那個特殊的年代保留下一批社隊企業和經營活動。
特別是縣裏發揮林縣是工匠之鄉的優勢,抽調包括正副科級幹部在內的人員30餘名,成立勞力管理組和駐外辦事處,組織工程隊,到全國一些城市承攬工程,為建渠籌措資金,也為後來10萬大軍出太行埋下伏筆。
沒有糧食,吃糠咽菜也要幹。
最困難的時候,修渠大軍每人每天隻有6兩粗糧。但大家豪邁地說:
米穀菜、蘿卜纓、車前子、灰灰菜、馬齒菜、桑葉、柳葉、紅薯葉照樣可以轉化成大幹快上的熱能!
從開工那天起,林縣人眼中心中便隻有那條碧波蕩漾的大渠。為了這條百姓渠,他們什麼苦都能吃。
當時工地上,吃飯的地方和施工的地方不在一塊兒,有的吃飯的地方,離工地的地方有5裏甚至到10裏路。
有一個青年每次吃飯的時候,總是先喝一碗湯,把這一個窩頭揣到懷裏。
隊長問他:“為什麼不吃窩頭,每天都要揣到懷裏。”
他說:“我就是想等我走到工地上準備幹活的時候,我再吃。這樣就不至於我還沒幹活就餓了。”
民工們一天勞動下來,早上就是一碗野菜湯,一個菜窩頭。中午是一個菜窩頭,一碗野菜湯。
到了晚上,他們說,吃的飯叫“天池撈月亮”。
什麼叫天池撈月亮,因為稀飯太稀了,就像清水一樣。這個月亮是在碗裏麵泡著,撈來撈去,碗裏麵什麼沒有,就有個月亮。所以叫天池撈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