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治好了憂傷和爭執,因為我們在變化,我們不會再是同一個人。無論是侵犯者或是被侵犯者都不會再是他們自己。這就好像我們觸犯了一個民族,但隔上兩個世代之後再來看它一樣。它還是法國人,但已不是同樣的法國人了。

他不再愛十年以前他所愛的那個人了。我很相信:她已不再是同樣的那個人了,他也不再是的。他當時是年青的,她也是的;她現在完全不同了。她若像當時那樣子,也許他還會愛她。

不僅我們是從不同的方麵在觀看事物,而且還是以不同的眼光在觀看;我們並不存心要發見它們相似。

▲二十一 向某些阻礙作鬥爭

消遣——有時候當我從事考慮人類各種不同的激動時,以及他們在宮廷中、在戰爭中所麵臨的種種危險與痛苦,並由此而產生了那麼多的爭執、激情、艱苦的而又往往是惡劣的冒險,等等時;我就發見人的一切不幸都來源於惟一的一件事,那就是不懂得安安靜靜地呆在屋裏。一個有足夠的財富可以過活的人,如果懂得快快樂樂地呆在家裏,他就不會離家去遠渡重洋或者是攻城伐地了。假如不是因為他們覺得一步也不能出城是難於忍受的,他們就不會購買一個如此昂貴的軍職了;假如不是因為他們不能快快樂樂地呆在自己家裏,他們就不會去尋求交際和娛樂消遣了。

但是當我再進一步思索,並且已經找到了我們一切的不幸的原因之後,還想要發見它的理由時;我就發見它具有一個非常實際的理由,那理由就在於我們人類脆弱得要命的那種狀況的天然不幸;它又是如此之可悲,以致於當我們仔細地想到它時,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安慰我們。

無論我們能為自己描繪出什麼樣的狀況,但如果我們能把一切可能屬於我們的好處都加在一起,那末王位總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位置了吧。然而讓我們想像一個國王擁有他所能接觸到的一切滿足,但假如他沒有消遣,假如我們隻讓他考慮和思索他的實際狀況,那末這種乏味的幸福就支持不住他,他就必然會由於那些在威脅著他的前景、可能臨頭的叛亂、最後還有那種無可避免的死亡和疾病而垮下來;從而假如他沒有人們所謂的消遣,他就要不幸了,而且會比他的最卑微的臣民——他們是會尋歡作樂的——還要更加不幸。

正是因此,賭博、交女朋友、戰爭、顯赫的地位才是那麼樣地為人所追求。並不是那在實際上有什麼幸福可言,也不是人們想像著有了他們賭博贏來的錢或者在他們所追獵的兔子裏麵會有什麼真正的賜福,假如那是送上門來的話,他們是不願意要的。人們所追求的並不是那種柔弱平靜的享受(那會使我們想到我們不幸的狀況),也不是戰爭的危險,也不是職位的苦惱,而是那種忙亂,它轉移了我們的思想並使我們開心。

人們之所以喜愛打獵更有甚於獵獲品的理由。

正是因此,人們才那麼喜愛熱鬧和紛擾;正是因此,監獄才成為那麼可怕的一種懲罰;正是因此,孤獨的樂趣才是一樁不可理解的事。因而人們要不斷地極力使國王開心並為國王搜求各式各樣的歡樂,——這件事就終於成為國王狀況之下的幸福的最重大的課題了。

一個國王是被專門使國王開心並防止他想到他自己的那些人們包圍著。因為盡管他是國王,但假如他想到自己,他也會不幸的。

這就是人們為了使自己幸福所能發明的一切了。而在這一點上,成其為哲學家的那些人卻相信世人花一整天工夫去追逐一隻自己根本不想購買的兔子是沒有道理的,這就是不認識我們的天性了。這隻兔子並不能保證我們避免對死亡與悲慘的視線,然而打獵——它轉移了我們的視線——卻可以保證我們。

向皮魯斯勸告,要他享受一下他以極大的勞頓在追求著安寧,那確實是難之又難。

〔祝一個人生活得安寧,也就是祝他生活得幸福,也就是勸他要有一種完全幸福的狀況,這種狀況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去思索而不會發見其中有任何苦痛的主題。然而這卻是不了解天性。

〔既然凡是自然而然地感受其自身狀況的人,躲避什麼事都比不上躲避安寧;所以他們為了尋求麻煩,就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這倒不是他們具有一種可以使自己認識真正幸福的本能。……虛榮,那種向別人炫耀它的樂趣。

〔因此,我們若責難他們,我們就錯了。他們的錯誤並不在於追求亂哄哄,假如他們隻是作為一種消遣而加以追求的話;過錯在於他們之追求它竟仿佛是享有了他們所追求的事物就會使他們真正幸福似的,而正是在這一點上我們才有理由譴責他們是在追求虛榮。從而在整個這個問題上,無論是責難人的還是被責難的人,都沒有了解真正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