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獅子林清涼台兩次看東方日出,第一次去遲了些,我隻能為一片雄渾瑰麗的景色歡呼,內心漾溢著燃燒般的感情,第二次我才虔誠地默察它的出現。先是看到烏雲鑲邊的衣裙,姍姍移動,然後太陽突然上升了,半圓形的,我不知道它有多大,它的光輝立即四射開來,隨著它的上升,它的顏色倏忽千變,朱紅、橙黃、淡紫……,它是如此燦爛、透明,在它的照耀下萬物為之增色,大地的一切也都蘇醒了,可是它自己卻在通體的光亮中逐漸隱著身子,和宇宙溶成一體。如果我不認識太陽,此時此景也會用這個稱號去稱讚它。雲彩在這山區也是天然的景色,住在山上,清晨,白雲常來作客,它在窗外徘徊,伸手可取,出外散步,就踏著雲朵走來走去。有時它們迷漫一片使整個山區形成茫茫的海麵,隻留最高的峰尖,像大海中的點點島嶼,這就是黃山著名的雲海奇景。我愛在傍晚看五彩的遊雲,它們扮成俠士仕女,騎龍跨鳳,有盛裝的車輿,隨行的樂隊,當他們列隊緩緩行進時,隔山望去,有時像海麵行舟一般。在我腦子裏許多美麗的童話,都是由這些遊雲想起來的。黃山號稱七十二峰,各有自己的名稱,什麼蓮花峰、始信峰、天都峰、石筍峰……或象形或寓意各有其肖似之處。峰上由怪石奇樹形成的“采蓮船”、“五女牧羊”、“猴子觀桃”、“喜鵲登梅”、“夢筆生花”等等,勝過匠人巧手的安排。對那連綿不絕的峰部,我願意遠遠地從低處看去,它們與鬆樹相接,映在天際,黑白分明,真有錦繡的感覺。
漫遊黃山,隨處可以歇腳,解放以後不僅“雲穀寺”、“半山寺”麵目一新,同時保留了古刹的風貌,但是比起前後山嶄新的建築如“觀瀑樓”、“黃山賓館”、“黃山療養院”、僅“岩音小築”、“玉屏樓”、“北海賓館”管理處大樓和遊泳池等,又都是小巫見大巫了,上山的路,休息的亭子,跨溪的小橋,更今非昔比,過去使人視為畏途和冷落荒蕪的地方,現在卻像你的朋友似地在前麵頻頻招手。這些建築都有自己的光彩,它新穎雄偉,使黃山的每一個角落都顯得生動起來。這裏原是避暑聖地,酷暑時外麵熱得難受,這裏還是春天氣候。但也不妨春秋冬去,那裏四季都是最清新而豐美的公園。
古今多少詩人畫家描寫過黃山的異峰奇景,我是不敢媲美的,旅行家徐霞客說過:“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我閱曆不深,隻略能領會他豪邁的總評,登在這裏的照片,我也隻能證明它的真實而無法形容它的詩情畫意,看來我的小記僅是為了補充我所見聞而畫中看不到的東西。
一九五七年十二月為《安徽畫報》補白。
1959年5月修改後作安徽《黃山》畫冊代序。
[鑒賞]
菡子(1921~),女,原名方曉,江蘇深陽人。當代散文作家。主要散文集有《幼雛集》、《前線的碩歌》、《鄉村集》、《初晴集》、《素花集》等。
《黃山小記》是一篇風格迥異的遊記散文。它一改一般遊記文章往往以行蹤遊程為線索來寫景狀物的慣例,通過描寫黃山的幾個不同畫麵,完整而具象地彩繪出一幅黃山風景圖。其間,作家敞開胸襟,充滿激情地擁抱與謳歌著生命與自然。
縱觀全文,我們可欣賞到作者構思的精巧。常人記遊黃山,都於七十二峰,黃山鬆等名勝處著力下筆,讀之雖也動情,但這樣的黃山隻讓人讚歎自然的神奇,讓人客氣地景仰。而菡子卻巧妙地抓住黃山富於活力的一麵,對那些充滿生命力的一切盡情潑墨,其它奇峰異景,毫不吝嗇的舍棄了。不僅如此,其結構文章的圓熟技巧還表現在首尾的呼應上,此文原是為《安徽畫報》作的補白修改後改作《黃山》畫冊的代序,所以開頭就說,畫中的黃山是靜靜的,結尾說小記是“我所見聞而畫中看不到的東西”一首一尾,畫中黃山的靜,更襯出文中充滿勃勃生機的黃山。
還應看到,作者由寫黃山景物,字裏行間透露出的人的奮發精神,她筆下的花草樹木,動物流泉,日出雲海,隻有努力攀登的人才能看到,隻有對自然充滿深情的人,才能寫出。作者寫黃山的同時,也寫出了人的情愫與胸懷。
自然我們更應讚歎作者譴詞造句的深厚功力。女作家特有的細膩與柔情,使此文雖無華美的辭藻卻有絢麗的芬芳。一個“擠”字,使路旁無人垂顧的小花小草充滿了靈氣,如淘氣的兒童向人招手。她寫新竹,“撐開根上的筍衣,周身藍雲雲的,還罩著一層白絨,出落在人間,”寫遊雲,“扮成俠士仕女,騎龍跨鳳,有盛裝的車輿,隨行的樂隊,當它們列隊緩緩行進時,隔山望去,有時象海麵行舟一般“作者充分運用了排比、對仗、比喻、擬人、象征以及移情,等多種修辭手段與表現方式,使其文詞既花團錦簇又如行雲流水,既含哲理,又富有詩意,其風格正如她筆下的仙女花一般“涓潔、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