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原來,這兩句詩的更深厚的意思應該在“天涯共此時”這一句裏!祖國啊,你是一個有機的整體。十指連心,牽一發而動全身。你的每一個局部事件,無論是好是壞,是痛是癢,都關係到整體的命運啊!近百年來,“秦時明月漢時關”,有多少個“天涯共此時”的重大事件!
我身下這軟柔的沙地,親著我的身體。我身邊這包美麗的石頭,慰藉著我的心靈。天上的明月,銀輝灑遍我的全身。海波,在我耳邊輕聲歌唱。我,是祖國大地的兒子!
忽然,何處傳來了一陣笑語喧嘩?原來是,從那邊高岸上跳下來一群年輕輕的身影,有男有女,跑跳嚷叫,像一群小鳥。
我想起來了,他們是某大學來這附近“暑期露營”的學生。
立時,海岸上熱鬧起來了。海水仿佛也被他們掀起了笑聲。
一部分雜亂的腳步聲和笑語聲來到了離我不遠的地方,響起了一個女孩子尖嫩的聲音:
“同學們,靜一靜!既然大夥一定要我朗誦,我就獻醜了。”
接著,就是非常悅耳地朗誦一首詩的聲音:
啊!我親愛的祖國,
白天,太陽把你染成金色,
夜裏,月光把你染成銀白。
你那如畫的千山萬水,
到處有我們的事業。
你賜給我們年輕的生命,
—如新生幼苗似的青春。
你燃燒我們心裏的熱血,
—使我們熱情沸騰。
啊,我們親愛的,母親!
……
我猛地一勾起身坐了起來,沒想到一下子打斷了吟誦的聲音。
“哎呀,這兒有個人!”—隨著這聲尖叫,他們都飛也似的向我跑過來了。
“啊,是個老人!”一位穿白色連衣裙的姑娘,亮著驚奇的大眼睛看著我。
“老大伯,你怎麼一個人躺在這兒?”
我心裏無限歡喜,仿佛被青春的氣息所感染,笑著,站了起來,提起了那包石頭子兒,看了看每一張年輕的麵孔,不覺衝口而出地說:
“我為什麼一個人在這兒呢?嘿嘿,因為,夕陽無限好,月夜更銷魂!”
他們起先是一愣。接著,那位白衣仙子似的姑娘忽然把手一拍,雙腳一跳,笑起來了:
“哈!這位老大伯把我那首詩還沒有念出來的最後兩句給修改了,改得好啊!你們願意我朗讀出來嗎?”
得到了全體歡樂的讚同以後,她就一甩長發,仰起頭來,張開手臂,望著已經升高了的月亮,用好聽的聲音,像歌唱似的,接續著剛才最後那一句,曼聲吟唱起來:
啊,我們親愛的母親!
今天在變好啊,
明日引心魂啦!
在一陣掌聲、笑聲和“再見”聲中,我提著石子包兒,大踏步向著回住處的方向走去。抬頭一看,月亮正在對著我閃耀著靜靜的笑容。
[鑒賞]
秦兆陽(1914~1944),湖北黃崗人。現當代作家。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在田野上,前進!》,短篇集《平原上》,散文集《黃山失魂記》、《風塵漫記》等。
作者秦兆陽的散文《海邊銷魂記》,以大海為寫作背景,抒發作者的情懷。從而向讀者諸君真誠托出一個美麗的藍色的感情世界。
在這篇文章中,作者用抒情詩的眼睛來觀察審美對象,使它們都不同程度地具有了作者的思緒和氣質,而且形成了豐滿的活動著的動態形象。如寫海水送給大地的禮物:“柔軟的波浪不停地舔著沙灘,咿喲,咿喲,咿喲,象催眠曲,象詠歎調,同時把一些圓形石頭子兒洗涮幹淨,向岸上推去,好象是說:‘送給你,送給你,送給你……’”。這樣生動地描寫似乎會說話的海浪,就非常貼切地顯示了作者此時此刻熱愛生活美的心情。
作者在描寫大海景色時,從大海落日寫到“海上生明月”,進一步淨化了作者的靈魂,同時也點明了這篇散文的“夕陽無限好,月夜更銷魂”的主題意識。他累了,倒在平緩綿軟的沙灘上,任憑海風吹拂情懷,任憑細沙掩埋肉體。此時此景,作者的身軀同大海同沙灘同月色相互輝映溶為一體,深刻地展現了“海上生明月”悠閑、寧靜、肅穆的和平氛圍。“忽然,何處傳來了一陣笑語喧嘩?原來是,從那邊高岸上跳下來一群年輕的身影……”頓時,海岸上熱鬧起來。一位穿白色連衣裙的姑娘朗誦了一首詩。他們發現了“我”,下麵引出一次重要的耐人尋味的對話:“老大伯,你怎麼一個人躺在這兒?”“我為什麼一個人在這兒呢?嘿嘿,因為,夕陽無限好,月夜更銷魂!”對話透露了整個作品的美感中心線。真實概括了作家當時海邊暢遊所見景物形象的魅力,顯示了自我的感情反應,也透露著作家的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的高尚胸懷。此一聯詩句可稱這篇散文的美感凝聚點和“文眼”。讀者在鑒賞時,似不可因其具有幽默感而一笑置之或輕輕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