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千年來披枷戴鎖的土地,一旦回到人民手裏,變化是多麼神速嗬!你試展開一幅地圖,思索一下各地的變化,該有多麼驚人。沙漠開始出現了綠洲,不毛之地長出了莊稼,濯濯童山披上了錦裳,水庫和運河像閃亮的鏡子和一條條衣帶一樣綴滿山穀和原野。有一次我從淩空直上的飛機的艙窗裏俯瞰珠江三角洲,當時蒼穹明淨,我望了下去,真禁不住喝彩,珠江三角洲壯觀秀麗得幾乎難以形容。水網和湖泊熠熠發光,大地竟像是一幅碧綠的天鵝絨,公路好似刀切一樣的筆直,一丘丘的田野又賽似棋盤般整齊。嘿!千百年前的人們,以為天上有什麼神仙奇跡,其實真正的奇跡卻在今天的大地上。勞動者的力量把大地改變得多美!一個巧手姑娘所繡的隻是一個小幅花巾,廣大勞動者卻以大地為巾,把本來醜陋難看的地麵變得像蘇繡廣繡般美麗了。
你也許在火車的了望車上看過迅速掠過的美麗的大地,也許參加過幾萬人挑燈修築水電站大壩的工程,在那種場合,千千萬萬人仿佛變成了一個揮動著巨臂的巨人,正在做著開天辟地的工作。在華南,有些隔離大陸的島嶼給築起了一條堤壩,和大陸連起來了;有些小山被搬掉填到海裏,大海湧出陸地來了;幹旱的雷州半島被開出了一條比蘇伊士運河還要長的運河;潮汕平原上的土地被整理成棋格一樣齊整。我們時代的人既以一寸寸的土地為單位在精細工作著,又以一千裏,一萬裏,更確切來說,又以全部已解放的九百多萬平方公裏土地作為一個整體來規劃和工作著。這十幾年來,同是千萬年世代相傳的大地上,長出了多少嶄新的植物品種嗬!每逢看到了欣欣向榮的莊稼。看到剛犁好的湧著泥浪的肥沃的土地,我的心頭就湧起像《紅旗歌謠》中的民歌所描寫的—“沙果笑的紅了臉,西瓜笑的如蜜甜,花兒笑的分了瓣,豌豆笑的鼓鼓圓”這一類帶著泥土、露水、草葉、鮮花香味的大地的情景。讓我們對土地激發起更強烈的感情吧!因為大地母親的鐐銬解除了,現在就看我們怎樣為哺育我們的大地母親好好工作了。
事實上,無數的人也正在天天地發展著這樣的感情。你可以從細小或者巨大的場麵中覺察到這一切。你看過公社幹部率領著一群老農在巡田的情景嗎?他們拿著一根軟尺,到處量著,計算著一塊塊土地的水稻穗數,不管是不是自己管理的,看到任何一丘田裏麵的一根稗草都要涉水下去把它拔掉。你看到農村中的青年技術員在改變土壤的場麵嗎?有時他們把幾千年未曾見過天日的沃土底下的礫土都翻動了,或者深夜焚起篝火燒土,要使一處處的土地都變得膏腴起來。
幾萬人圍在一片土地上修築堤壩,幾千人舉著紅旗浩浩蕩蕩上山的情景尤其動人心魂,那呐喊,那笑聲,尤其是那一對對灼熱的眼睛!雖然在緊張的勞動中大家都少說話了,但是那眼光仿佛在訴說著一切:“幹嗬幹嗬,向土地奪寶,把我們所有的土地都利用起來。一定要用我們這一代人的雙手,搬掉落後和窮困這兩座大山!”有時這些聲音寄托於勞動號子,寄托於車隊奔馳之中,仿佛令人感到戰鼓和進軍號的撼人的氣魂……
讓我們捧起一把泥土來仔細端詳吧!這是我們的土地嗬!怎樣保衛每一寸的土地呢?怎樣使每一寸土地都發揮它的巨大的潛力,一天天更加美好起來呢?黨正在領導和率領著我們前進。青春的大地也好像發出巨大的聲音,要求每一個中國人民都作出回答。
1960年。
[鑒賞]
秦牧(1919—1993),原名林派光(曾改名林頑石、林覺夫),廣東澄海人。生於香港,曾僑居新加坡,“九·一八事變”後回國,現、當代作家,主要成就在散文創作上。解放前即出有《秦牧雜文》(1947年);建國後又有《思想小品》、《貝殼集》、《星下集》、《花城》、《藝海拾貝》、《潮汐和船》先後問世;新時期又有《長街燈語》、《晴窗晨筆》等多種文集出版。《秦牧文集》(10卷本)收文甚全;《長河浪花集》或《秦牧散文選》是其較好的散文選本。
秦牧散文構思、表現喜用“滾雪球”的寫法:環繞中心,展開聯想,將古今中外、四麵八方的有關事料,通過這種“聯想”的滾動,篩選、組織起來,很好地完成表現主旨的任務。這篇《土地》即采用此法寫作,將中華民族依賴、保衛、建設土地的情思表達得飽滿充實、淋漓盡致。
他這種“滾雪球”的寫法帶來了文章知識性、趣味性濃烈的特點。像晉公子重耳出遊,入殮時臉蒙白布,“鄉井土”及“寸金橋”等典故,都是很能啟人心智且生動有趣的。秦牧的《土地》以及《社稷壇抒情》、《潮汐和船》等,被譽為“小百科全書式”的作品,是名副其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