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彙豐銀行。
“真沒想到,法國政府竟然同中國簽訂了和約!”埃克斯站在克錫的辦公桌前,一臉的義憤填膺之態,“這個時候怎麼能停戰?茹費禮內閣簡直就是一幫無所作為的蠢貨!他們真的應該被送上斷頭台。”
“請不要激動,我的朋友。”克錫坐直了身體,“那些政客跟我們一樣——都是在尋求自己的利益。”
“哼,利益。這兩個字簡直就是打開地獄大門的咒語。”埃克斯陰沉著臉,“對我們來說,這一年多的戰爭近乎毫無意義。法國不會得到任何戰爭賠款。最要命的是,這個消息一經公布,我們購買的那些法國國債立刻就會跌得一文不值。”
克錫皺了皺眉:“目前,當務之急就是盡快把我們手裏的國債全部拋售出去。”
埃克斯遲疑著說:“一旦大量拋售,勢必就會加重市場的恐慌,從而引起更多的賣家進行拋售。是不是循序漸進會更好一些?”
“不。”克錫站起身,走到窗前,朝外麵望去,“倫敦金融城的那些銀行家們恐怕已經在蠢蠢欲動了,我們要盡可能趕在他們的前麵。”
埃克斯點點頭說:“那我回去準備一下,馬上去英國。”
“我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克錫轉過身,“中國人說的因果報應真是存在的。”
埃克斯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克錫:“天呐!您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們這次購買法國國債的絕大部分資金是從上海調撥的。”克錫深吸了一口氣,“就是這個看似簡單的舉動,結果導致了許多中國商人破產。而我們又得到了什麼?我們獲得了預期的利益嗎——沒有!靜下心想想,我們讓那麼多人破產,又怎麼會得到利益呢?”
“那隻不過是巧合。”埃克斯露出一副痛心的表情,“這件事都怪我,是我太貪心。原本應該在賺到錢之後就遠離法國國債,不該指望它再賺更多的錢。”
克錫坐回座位,不置可否地說:“我們對中國的了解還是太少。約翰遜在回國之前曾經親口對我說,他在上海的失敗完全在於他太過輕視中國商人——輕視了他們的商業智慧。”
埃克斯得意地笑了笑:“可他們缺少的卻是我們所擁有的。”
克錫說:“你是指……”
“資本。”埃克斯解釋道,“既然您這麼看好他們,那就讓他們的智慧為我們所用吧。我有一個建議,把出售國債換回的資本依然投入在中國,借給那些中國人做生意。”
克錫略作沉吟,點頭道:“在這一點上,我們可以說是不謀而合。”
就在這時,秘書小姐敲門進來,遞給克錫一封信:“這是帕特森先生寫給您的信。”
克錫接過信,隻是看了幾眼,原本剛剛有些放晴的臉,轉瞬之間就再次陰沉下來。
埃克斯明顯地覺察出了克錫的變化,小心翼翼地問道:“克錫先生,您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是上海怡和洋行又惹下了大麻煩!”克錫把信狠狠摔在了桌上,驀然起身,“為什麼在我麵前,他們總是能表現出一副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紳士風度,可一到了中國就變得那麼不可一世,剛愎自用?不但約翰遜如此,現在就連我平時一向看好的帕特森也變成了這副模樣。埃克斯先生,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埃克斯見平時一向沉穩的克錫竟然變得這樣失常,就覺得一定是跟他剛剛看過的那封信有關。想到這,他也不顧克錫是否願意,便一把抓起桌上的信看了起來。
“價值200多萬的布,全都堆在倉庫裏。當初他信誓旦旦地說,讓我在春節前等他的好消息,現在居然問我怎麼辦?我能怎麼辦?難道這就是他要我等的好消息嗎?”克錫不滿地發著牢騷。
“中國人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埃克斯放下信,“如果一開始就降價,或許還有一絲機會,可現在中國布商們的庫房裏都堆滿了中國布,短時間內,他們不會再進貨了。”
克錫說:“即使我們把價格下調15%,與中國布相比也沒有優勢。要是降得再多,那就不如運回英國了。”
埃克斯說:“目前似乎隻有這個辦法了。”
克錫此時已經漸漸恢複了平靜,他沉思了片刻,極不情願地說:“除此之外,或許真的沒有辦法了。”
“我有一個建議。”埃克斯似乎想到了什麼,“如果真要運回英國的話,不如分一些運來香港售賣。這裏雖然不比上海,但總是還能或多或少的消化一些。”
克錫想了想,略顯無奈說:“也隻能這樣了。”
淩晨時分,上海怡和洋行的碼頭上,一層淡淡的薄霧,籠罩著兩艘就要開啟的輪船。眾多的搬運工人,正揮汗如雨地把一包又一包的棉布裝上躉船。
“先生,我們這些布真的要運走?”阿超望著一箱箱好不容易漂洋過海的布匹又要重新裝箱運回去,忍不住大皺眉頭。
帕特森咬了咬牙:“還有別的辦法嗎?”
阿超歎氣道:“是啊,眼下就算是降價,也不一定有人買我們的貨。”
“所以,最明智的做法隻能運回去。”帕特森故作輕鬆地說,“這樣,我們賠掉的僅僅是運輸和人工的費用,遭受的損失還不至於太大。”
阿超又問:“您還有沒有需要我帶給克錫先生的口信?”
帕特森搖了搖頭:“我已經想開了,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失去這份工作。”
阿超被對方這句話弄得有些懵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伴隨著一聲悠長的汽笛,一艘開往英國的輪船已經緩緩開出。另一艘準備開往香港的輪船“馬甸號”,也已經裝完了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