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五(2 / 2)

耿六找到了石朝陽,求情說:“支書,我那個孫小子是個強牛,娃娃家說話不知深淺,大人們總不能揪住不放吧。你跟那些娃娃們說上一聲,就不要折騰光亮家的了,有什麼罪要認,我們男人家認,有什麼話跟我們家男人說就行了。”石朝陽沒好氣地說:“六爺,你當這大隊是我們家大隊呀?那些年輕人是我們家的娃啊!這是什麼時候,連貧下中農都不敢亂說話,你們家咋就不知道厲害呢。”耿六撓著頭皮辯說:“知道,知道,我們咋能不知道呢,可這娃娃不懂事,他給你冒出了那麼一句話,現在想甩也甩不掉了。我隻是想求支書你,幫著說上兩句開脫的話。以後我們家不管是誰,就連屁也不敢放了,更不要說亂說話了。”石朝陽鬱悶地坐下來說:“六爺,你們一家是中農,盡量少跟焦巧珍往一塊摻和。她的身份太特殊了,我能關照上的地方自會關照,但麵麵上現在就這麼個形勢,該咋樣她還得忍著,要不然麻煩還會更多。”

有了這樣一句話,耿六放心了,站起來準備走,石朝陽叫住了他,猶豫地說:“六爺,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講,講了怕你們有些想法,又會罵我的不是了。”這麼多年,耿六還是頭一次見石朝陽吞吞吐吐,心裏納罕,忙說:“支書對我們家的關照,謝都謝不過來,你這話不是罵我們嗎!”石朝陽擺了擺手說:“你知道嗎,咱們陝壩縣的老縣長郭世雄,最近我聽說也被打倒了。老漢受不了罪,喝藥自殺了。”耿六目瞪口呆地“啊”了一聲,又是快意,又是震撼。石朝陽繼續說:“那可是個老革命,我們和人家比起來,資曆差遠了。我是想,連那麼大的人物都說倒就倒了,輪到我們這些人,那還不是隨隨便便的事。”耿六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覺得不對,又搖了搖頭。石朝陽這才話入正題說:“現在人們什麼都講政治,咱們也不能留人以話柄,你們要是能理解我的意思,就體量一下我的處境。”這下耿六明白了,他萬分理解,又打保票說:“支書的意思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們不會連累你的。我現在就走了。”

村裏階級鬥爭的風越刮越大,幾乎是隔三差五,就要召開批鬥會,村幹部們都躲在一邊,主持會議的都是一幫子紅衛兵和年輕人,他們的思想作風衝動而激情,使會議的內容和形式,都逐漸向著更加尖銳的武鬥方向轉變。

耿光德被定為己死的後套第一大地主的傳人,他仍然抱著對什麼罪名都不爭不吭,你說往東就往東,你說跪下就不站起的態度。可是在連天晝夜的批鬥會上,他站得兩腿酸麻,實在堅持不住了,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開會的社員被鼓動著喊口號,年輕人中有狂熱者,就上前抽了耿光德兩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聽力失聰,當時就癱在批鬥台上,臉色慘白了半天,才嗚嗚嗚地哭了起來。聽著他的哭聲,與會群眾又喊又叫,有些手癢的人也借上台發言的機會,對耿光德實施了暴力清算。那一天的會議散了,耿光德還癱在台子上動彈不得,最後被他老婆和兒子用車拉回了家裏。

焦巧珍成了耿光亮這個大匪頭的曾經存在、並活生生於眼前的一個標誌。人們批鬥她,講得都是耿光亮的罪過,什麼殘殺共產黨和人民群眾,什麼抗衡新中國的人民民主專政,什麼抓壯丁賣苦力種**毒害百姓,名堂多得讓人一時難以記住。對此,焦巧珍兩眼一垂,完全把自己封閉起來,充耳不聞任何鬥誌昂揚的政治表演。她的這種態度惹怒了一位年輕姑娘,衝上來一把揪了她的頭發,把一張因疼痛而變了形的眉臉對著與會群眾,血紅的眼睛,看上去猙獰而恐怖。由此,焦巧珍成了一個每逢批鬥會,就麵如死灰,心如碣石,頑固不化的臭狗屎,破鞋,大土匪留下的騷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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