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彪用非常手段打發走了兩個不速之客,一直目送他們走出了視線,才直接返回到了工地上。耿光祖早等得著急了,問他見著誰了?耿彪搖頭說:“不認識,我已經把他們送走了。”耿光祖雖然疑惑,見耿彪麵有微怒,正好有人叫他,便沒過多去理會。當天晚上,耿光祖因為對白天家裏的事不甚明了,加上天色膝黑,工地上也幹不成什麼活,所以早早和耿彪一起往家裏走。平日裏兩人還好開兩句玩笑話,今天的耿彪一反常態,沉默不語,走在黑暗裏就跟一塊移動的鐵一樣。
到了家門口,耿彪突然拉了一把耿光祖的胳膊,用沉著在心而又有幾分迫切的語氣說:“光祖,我想明白了,我今天要做一件天大的事,一會兒回了家裏,你一定要支持我啊。”耿光祖說:“究竟是什麼事,你先跟我說一聲啊。”耿彪說:“一會兒你就知道了。”耿光祖想不明白是什麼事,隻囑咐耿彪不要犯渾,有什麼話好好跟爹娘說。耿彪一拍胸脯說:“我當然會好好說了,不過,他們就是不同意,這事也就這麼定了。”耿光祖有點不安,再問耿彪,仍然是一無所獲,隻好猜三想四,忐忑不安。兩人相隨回到了耿六住的大屋裏。
在如豆的油燈映照下,早已經吃過晚飯的耿六,手裏拿著旱煙鍋子卻不吸,歪著頭好象剛生完氣一樣。六奶奶盤腿坐在炕頭前,也是一臉的認真勁。姣姣卻坐在地上的一隅,嚶嚶哭泣。這意外的氣氛與情形,讓耿光祖和耿彪都愣在了門口。一番交流,耿光祖從耿六的嘴裏知道了白天發生的事,頓時被氣懵了,往姣姣身邊的凳子上一坐,半天不說話。耿彪無聲地站了一陣子,突然寬慰大家說:“沒事,我送他們到南邊大路上時,把這件事情給結束了。他們再不會來了。”全家人頓時都挺了一下身子,沒等耿六說話,六奶奶衝著耿彪氣衝衝說開了,“我答應了人家的事,怎麼能隨隨便便就不算數呢。你說,誰用你來管這跟你無關的事情。上午一回家裏,我就看見你不對勁,你這是謀得什麼心啊。”耿彪沒有惱,反而一本正經地說:“幹娘你說對了,我就是謀著一個大心思呢。”看著全家人驚疑的表情,他不急不忙繼續說:“幹娘,我和姣姣從小一塊長大,我是從那個時候就開始喜歡姣姣了。所以,我才跟著你們,連丟失的我娘都沒找,才來到這裏。”耿光祖急了,呼地往起一站打岔說:“杜彪,你怎麼能胡說八道呢!”耿彪不理會耿光祖,繼續看著六奶奶說:“幹娘,我今天要認認真真地當著全家人的麵,向你和幹爹,還有光祖哥表明,這一輩子我就喜歡姣姣,我要娶她過一輩子。”此言一出,牆角處的姣姣,和六奶奶幾乎同時驚出了一聲:“啊。”耿光祖則一屁股坐回到凳子上。
半道上殺出個程咬金,而且是從自己的身邊衝出來的,這讓耿光祖叫苦不疊,也讓耿六和六奶奶都亂了陣腳。他們中誰都沒想到,這個平時閑心不操的主兒,會謀下如此一檔子讓人心驚肉跳的大事。對於耿彪來說,這一切的產生也非常突然。就在前一天他還懵懂未醒,隻是當日上午回家裏,看見了臉色由紅轉白的姣姣,才閃電一樣生出了這個念頭。也因此,他威脅那個媒婆和年輕人時,才會那麼粗魯。回到工地上後,人幹活也就沒了力氣,一門心思沉浸在胡思亂想當中。他跟家裏人說起這檔子事時,才編排出從小到大就喜歡姣姣,和什麼娘丟了不找之說。
耿彪的要求六奶奶自然不會答應,耿六也搖頭鎖眉不作聲,夾在事情中間的姣姣,原就哭得心傷神悲,現在更是啼不成聲,站起來飄飄搖搖跑出了家門。六奶奶擔心女兒,叫了兩聲不應,忙讓發蔫了的耿光祖去看一看。耿光祖正好追出屋外,循著姣姣的抽噎之聲追了過去,把一堆尷尬與錯亂留在了家裏。耿彪見狀,也說要去找姣姣,還說有好多話要跟她說呢,並保證從今往後,誰也不能欺負她了,他要保護她一輩子。六奶奶顫聲叫住了耿彪,說你不要去欺負她了,你也不要愣頭青翻騰了,回你那屋裏躺著好好冷靜想想去。耿彪辯解說這有什麼好想的,說自己早想好了,而且要跟姣姣在今年冬天就結婚。
不說家裏的僵局,隻言耿光祖追上了姣姣,先罵了一通耿彪發神經了,又寬慰了一堆好話。姣姣止了哭泣,哀怨地埋怨說:“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這都怪你不好。”耿光祖默默地接受了,兩個人在黑暗裏站著。鄉村之夜除了偶爾幾聲狗的狺狺之聲外,便是鋪天蓋地的蛙聲,和天空中亮如劍尖,光華四射的星辰。耿光祖鼓起勇氣拉住了姣姣的手說:“我知道你心裏難受,咱們先不要過珍嫂那邊去,就到村外走走吧。”姣姣乖乖地服從了,透過手臂,她感覺到了耿光祖身體的振動。兩人走出了村子,走到了那片倒映著幽暗的天光,同時亮出夢幻色澤的海子邊。這裏正是姣姣當年上來時,耿六牧羊的地方,也是夜深人靜裏,讓人覺得最為開闊和安全之地。耿光祖說:“姣姣,你先在海子裏洗洗臉吧。”姣姣不想放開耿光祖的手,孩子氣地說:“這都怨你,我真想就這麼把眼睛哭瞎了才好。”兩人牽手來到幹燥的地方坐下來。耿光祖說:“姣姣,我最近忙著工地上的事,對你關心的太少了。”姣姣負氣地說:“都是大人了,又不是小時候,還得誰關心誰呢。”這一說,耿光祖接二連三回憶起了山上的童年記憶。姣姣的情緒穩定了,身子不知何時靠在了耿光祖的胸前。耿光祖的臂膀像一個粗壯的箍子,摟住了姣姣挺直的頸項,和平實圓潤的肩膀。兩人一直坐到了半夜,說了許多掏心窩的話,原來彼此之間的愛,居然是各自由來已久的一樁心事,隻不過包藏在一張紙裏罷了。
第二天,耿光祖和姣姣趁耿彪不在家裏的時候,向六奶奶和耿六公開了他們的感情。兩位長輩倒沒有像耿彪提出這種事時那麼吃驚,隻是你看看我,我等等你,半天沒有表態。六奶奶心裏麻煩地說:“你們這些不懂事的東西,就會給大人出難題。這麼多年沒人說,一說就又是外麵又是家裏湊熱鬧。我不管了,管也不頂用,你們現在都翅膀硬了,愛咋咋去。”耿六提出了一個問題,“你們咋跟耿彪說呢,那是個愣頭青,要是鬧起事來,還不翻了天了。”耿光祖胸有成竹說:“耿彪我去跟他說,你們不要操心了。他那是一時心血來潮瞎胡鬧呢。”姣姣幸福地看著耿光祖,一直不言不語,聽著家裏人說話,想著自己也要做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