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撰述工作之餘,他還勤於向在北師大任職兼教的學界名家黎錦熙、陶希聖、朱希祖等人求教,於古文字學、訓詁學等國學知識方麵受教良多。1934年7月,黃現璠與同學劉鏞合著《中國通史綱要》上、中、下3冊完成出版,成百萬餘字,鄧之誠教授親撰序文,讚譽有加。1935年8月,研究生畢業,同年秋,考取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研究院(現東京大學大學院),1936年1月赴日留學。在日本漢學權威和田清與加藤繁兩位教授門下當研究生。同年9月,經申請獲得廣西省政府留學公費,考入研究院攻讀碩士學位。留日期間,除發表數篇史學論文及由商務印書館出版《唐代社會概略》、《宋代太學生救國運動》兩部史學專著外,研究之餘,常拜訪郭沫若先生,一道探討中國古代社會問題。1937年“七七事變”後,毅然放棄學位攻讀,返回故鄉廣西,終身從事教育。
黃現璠治史,注重“經世致用”,特別強調史學研究的時代性,這從他求學時代發表的史學論文中可見一斑。1933年7月,他在《師大月刊》第五期上發表《最近三十年中等學校中國曆史教科書之調查及批評》一文,文中明確指出:“時代環境不同,人類需要亦異,古人戰爭用戈矛,今人戰爭用飛機,此時代變遷也。曆史學科甚至一切學問,亦莫不隨時勢之需要,而為時代之產物。我國具有數千年之曆史,在此悠長的曆史過程中,尤其是自歐人東來後,一切文物製度,形式上,或本質上,變化諸多。曆史作家,自當具有嚴密的觀察、進化的觀念,以敘述之,方得其真實性,而合時勢之需要。”在曆史研究必須具備時代性的史觀上,他進一步指明了曆史的特別目的和效用,“尤宜以國家為前提,不該隨便斷定,致失其特別使命。蓋國於天地,無論為富強、為資本、為共產、莫不有特別的曆史目的。換言之,即曆史的特別目的和效用,實以國家或時代不同,而異其趣,固不斤斤於一道。”基於這樣的主張,結合30年代列強橫行,日寇稱霸,中國任人宰割,國勢衰敗的曆史背景,他又指出:“例如中國今日,受列強侵略,日本欺負,曆史作家,應如何記載過去,使人明白現在,發奮圖強,以達救國救民之願望,始能合現代中國曆史的主要目的和效用。”
他的史學觀具有強烈的時代性特征。針對當時“我國史學停滯不前,發生於世界最早之我國史學,反不能與外國並駕齊驅”的現狀,他指出原因出自“我國史家多囿於狹隘的見解和守舊精神”。黃現璠史學思想中的時代性與他強烈的愛國精神是密切相連的,換言之,他的經世史觀,是以時代性與愛國精神為統一體和出發點,這一史觀充分反映在他的史學論著中。
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他立即尋找史料,著手研究東北問題。翌年秋即在《進展月刊》第一卷第八期上發表論文《東北之曆史考察》,文中引經據典,旁征博引,從史料上論證了東北自古就是中國領土的一部分,批駁了某些日本學者對滿洲曆史的任意歪曲,以使民眾了解東北曆史的來龍去脈,堅定守疆衛國的信念。
1935年,日寇企圖侵占全中國的野心日益昭人若揭。他有感於北平大學生對國事無動於衷,寫下了《宋代太學生之政治運動》一文,翌年在此文修改、補充的基礎上又出版《宋代太學生救國運動》(商務印書館印行)一書。
1941年5月抗戰期間,黃現璠與雷沛鴻、薩孟武、董謂川、歐陽予倩、焦菊隱等文化學術界人士一道擔任《國防周報》編輯委員,他在“漢族對外抗戰史”專欄中發表了一係列抗日文章。
1976年中蘇邊境爭端頻發,黃現璠請先師鄧之誠之子鄧瑞幫助搜尋有關內蒙古、新疆、黑龍江方麵的史料,由鄧瑞提供史料,他動筆撰文,兩人合著完成《漢族的形成》一書初稿,分送中央民院、國家文物局等有關單位。書中運用大量的史籍,充分論證了“黑龍江以北地區,原為我國人民開發的領土”,“新疆自漢以來就是我國的領土”等問題,在理論上指明了中蘇領土爭端問題實屬蘇方的無事生非和橫蠻無理。
1981年他又與鄧瑞合撰發表了《內蒙古自秦漢以來就是中國的領土》(載《廣西師範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1年第2期),再次論證了祖國邊疆領土的曆史形成問題,並從客觀曆史事務出發,強調國家領土主權完整的重要性
鮮明的時代性與強烈的愛國精神合二為一,構成黃現璠經世史觀的整體,成為他從事史學論述始終如一的主旋律。
黃現璠出生貧寒,一生清苦,又使得他的史學觀中充滿著民本主義思想,對掙紮在社會底層的勞動人民深表同情,把他們視為社會生產的中堅力量,以及解放運動事業之發軔。他的民本史觀流露在他早期撰述發表的《元代之農民生活》、《元代之奴隸生活》、《唐代之賤民階級》、《元代被壓迫階級之漢南人》、《元代佃戶之生活》以及《中國殷代社會史》存稿等史論中。在《唐代之賤民階級》一文中,他開篇一針見血地指出:“國人之鄙視奴婢,稱之為賤民,由來已久,且無代無之,不獨唐代為然。”文中對生活在社會最下層的所謂“賤民階級”表示了深切的同情,並指出他們才是社會生產的主力軍。其民本史觀流露無遺。他在《元代佃戶之生活》一文中開篇又說道:“我國自春秋戰國,私有土地製發生後,農民以生活壓迫、被壓迫出賣田地,富者承買兼並,所謂大地主,即由此產生。”文中將官府與賊相提並論,揭示了勞苦農民之所以淪為佃戶的社會原因。把官與賊相提並論,就有可能得出“官逼民反”的結論,從而對農奴解放予以熱烈的歡呼。在他發表的《戰國時代農奴解放與人之發現》、《春秋戰國人之發現與人之平等》等論文中對此都有所表露,特別是在《中國殷代社會史》一書序言中更為明確地發達了這一觀點。
另外,民本思想在黃現璠的史學思想中也占有重要的位置,對中華民族的熱愛,對本民族(壯族)興衰命運的關懷,使他窮半生之力,傾盡心血,不辭勞苦地投入到壯族史學研究中。一生數十次帶隊深入廣西各少數民族地區,與他們同吃同住,了解他們的疾苦,為他們呐喊申冤。
1956年他在出席全國人大一屆三次會議後,就壯族問題征求周恩來總理的意見,在周總理的啟發和鼓勵下,著手編著《廣西壯族簡史》,翌年出版。
1957年,他被錯劃為全國96名典型右派之一,其中一條罪名就是“狹隘的民族主義者”。盡管如此,並未絲毫影響、動搖過他研究壯族曆史的熱情,在《廣西壯族簡史》一書的基礎上約經20餘年不斷研究、補充、修改,他最終完成《壯族通史》編寫提綱及部分編著。他逝世後,由其學生黃增慶、張一民根據他的民族史觀和資料整理出版,成70萬餘字的著作。書中結束語說道:“總之,壯族作為中華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個成員,像其他兄弟民族一樣,對自己的祖國作出了應有的貢獻。廣大壯族人民深深地認識到:我國各民族‘宜合不宜分’,‘合則互利,分則俱傷’;各民族間的團結合作,是民族間共同根本利益所在,也是各民族人民的共同願望。”“宜合不宜分”正是民族史觀的精髓。他的民族思想並非單純的民族主義。在中華民族與外來侵略者的民族關係中,他旗幟鮮明地站在中華民族立場上,口珠筆伐侵略者;在中華民族內部各民族間的關係問題上,他主張“宜合不宜分”,正確處理了個體與群體的關係,賦予了“宜合下宜分”這一命題重大的曆史意義和現實意義。
黃現璠的史學思想包含著他的經世史觀,民本思想,民族思想。盡管這一思想缺少曆史哲學高度的理論概括,並未構成體係,但卻閃爍著他經世濟民,愛憎分明,對國家民族熱情至深的思想火花。
黃現璠一生治史,可以劃為三個時期,即早期側重於中國古代史、中古史研究,中年轉而從事民俗史研究,解放後,著重於少數民族史研究。這樣劃分,嚴格地說是指各時期側重點不同,並無明確的界線。
考據是中國曆史學中一種重要的研究方法,黃現璠治史,頗重考據。但他已不再像“清代經生,囿於小學,疏於史事”那樣,“隻是向紙上與古人爭訓詁形聲,傳注駁雜,援據群籍”,皓首窮經,醉心於孤立瑣碎的考據,置當世之務而不顧,而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繼承乾嘉學者的嚴謹治學方法,著重從事疏通史事的考證。黃現璠這一治學方法,在他撰述發表的有關我國禮節、坐俗、服飾、飲茶、吸煙、食器等之起源、演變、傳播方麵的大量論文中以及曆經40餘年,通過不斷研究、補充、修改,至81歲完成的三大卷《我國人民起居衣食生活之演變》遺著中都有全麵、具體的反映。在具體撰述時,他始終遵從老師陳垣“竭澤而漁”(指對材料的搜集要力求完備)的教誨,將根尋史源視為考證的重要環節,堅持“疑者缺焉”,廣稽博證,言之有據,多次指出了古代考據名家段玉裁等人的錯誤。
1962年初,黃現璠摘掉右派分子帽子,重登大學講壇後,有感於當時廣西師院曆史係學生在古文基礎知識上過於薄弱,為了提高學生對古文解讀的能力,他在授課之餘,撰述了《古書解讀入門》一書,自費托師院教材部油印500冊,相繼分送給學生,以便加強學生的古文基礎知識,黃現璠把古文字學、考據學當作曆史學中十分重要的治學方法,由此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