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透過厚厚的絲絨窗簾間的縫隙照射進來,把錦瑟身上的凹凸刻畫得越發明顯。她身上的淡藍色鑲月白色滾邊的棉布旗袍給光影帶來了含混不清的曖昧,透出一股生澀的誘惑。何寶生說她就是那股子女學生一般的勁頭最誘人,每到這時錦瑟都牽強地笑笑,不置可否。何寶生也說她總穿棉布旗袍太含蓄,他也想看看她水蛇般纖細的腰肢若是被綢緞包裹,會不會想蛇鱗一般散發出邪惡的誘惑。
但是錦瑟沒有應承過。
他送來的綢緞料子,她總拿來做別的。何寶生每每看到自己精心挑選的衣料被做成手袋、發帶、床單、枕套等等,就是不見變成一件旗袍,總是苦笑著誇獎錦瑟的手工。他說她這麼好的手工隻用來做這些真是可惜。錦瑟心知他是在說她不肯做一件綢緞旗袍穿,但總是裝傻。他是個可以欺負的好人,她一早就知道,所以膽敢這麼對他。
阿菱說錦瑟就是一直運氣太好,所以才敢如此耍弄像何寶生這樣的恩客。
綢緞旗袍有什麼不好。阿菱說完這句話,習慣性地用媚眼夾了錦瑟一下,扭動著自己纖細的腰肢走開了。錦瑟看著她那包裹在綢緞裏麵的美妙身段,隨著她搖曳生姿的步伐,腰肢下豐腴起來的部位有節奏地變換著明暗。
錦瑟想起取藝名的那天,她說我就叫梵阿菱,梨子一般形狀的西洋樂器,人家說我的身材就像那種樂器,不如就以它為名,正好跟你一樣都是弦樂器,你中我西,跟咱們上學的時候正相反。
上學的時候。
錦瑟聽到這五個字,不自覺間動了一下右手。
她突然覺得上學時候的事情都太遠了,遠得好像幾輩子以前的事情。在那時——甚至直到她們取藝名的前一天,她們也都還不是交際場上的冰火雙姝,她不是錦瑟,她也不是阿菱。
那天以前,她叫袁淑卿,她叫袁漪卿;大部分的時間她們都住在袁公館裏麵,看著一家好幾房的男女老少機關算盡、窩裏爭鬥。
上至老太太,下至小丫鬟,幾乎袁門老少都參與到這場爭鬥中。
淑卿和漪卿是少數的觀戰派。
淑卿是自來就不必參加這些齷齪之事的。他父親是大房的長子嫡孫,不論怎麼分都是最多的那份;出身名門的母親從小就隻帶著淑卿念詩讀詞,不論父親在外麵如何荒唐,母親都照舊一副淡淡的模樣。於是她在一手帶大的淑卿身上也烙下了副淡淡的神色。長大後的淑卿看待不屑的人、事,總是這副淡淡的神情。
她以為好女孩就該有這種淡然。
漪卿最開始是作為這種看法的例證而出現的。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淑卿在樓梯上看到長長的台階盡頭站著個笑臉比陽光更明豔的女孩子。她眼角眉梢洋溢著活潑靈動,柔軟的長卷發在陽光裏微微泛起深栗色的,花瓣形的飽滿嘴唇,還有將筆挺洋裝衣裙繃出曲線的身段,這些頭一次令淡然的淑卿感到自慚形穢。
女性兩個字似乎就該是她的專有形容詞。
哼,狐狸種。老仆人李媽不屑地小聲哼唧道。
淑卿不知道如果母親還在,她是否也會如此說這個女孩子,不過很明顯,這女孩距離母親那好女孩的標準可差得遠呢。
很快淑卿就理解了李媽的不屑。
原來這女孩是淑卿的四叔在外麵和舞女私生的。淑卿從來沒有見過四叔,但也影影綽綽地聽了一些關於他的事情。四叔也是個荒唐的人,成年後一直流連風月場。人們都知道,風流倜儻的袁四少爺身邊女伴從來沒斷過,太夫人知道這個兒子荒唐慣了,也不同他追究,隻親自替他挑選了一房自己可心的賢惠媳婦,其他的仍舊睜隻眼閉隻眼,由他胡來。誰知道逢場作戲的四少爺也會栽跟頭,他不知道怎麼迷上了一個北方來的混血舞女,一改往日的風流做派,竟與那舞女海誓山盟要做夫妻。
這可急壞了太夫人。
往日她不管這個荒唐兒子,隻當他和大兒子一樣僅圖眼前的風流快活,誰知如今他竟然發了瘋要把風塵女子帶進袁家大門,這事兒太夫人可是一萬個不同意。母子倆天天為這件事情鬧得不可開交,四少奶奶更整日以淚洗麵。鬧到最後,癡狂的四少爺發了狠,一怒之下收拾東西離家出走。
從那以後,袁家的人再也沒有見過四少爺。太夫人被這件事情氣得生了一場大病,淑卿依稀記得那時候母親忙極了,日日侍奉在婆婆跟前,伺候得極其小心。四嬸要不是為自己丈夫的絕情抑鬱成疾,也會過來伺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