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琪的興致頓消。她想,做媳婦做到這個分上,太悲慘了。
連生孩子的性別都限製,我不成了安家傳宗接代的工具了?
過去,吃過晚飯,她都要洗碗筷的,但是今天沒有,她說她身體不舒服,向公公婆婆告了別便走了。自然,寄生也隻得陪著她走。
回到小家,打開電視機,新聞聯播早過了,隻有光耍嘴皮子的電視劇,便關上了。她倒了一杯水,坐在床沿上喝著。她把寄生叫過來,寄生摟著她,輕輕地撫摩她尚未隆起的肚子。
“寄生,你上過大學。總該知道生男生女那是XY染色體的緣故。而且,那條Y染色體還是你的,生男生女,不是我做媳婦的所決定的。媽好像對這些科學道理一點都不懂,明天你是不是向她解釋解釋?”
寄生點點頭。
“還有,從明天開始,我不上媽那兒去吃飯了。我們應該有個自己的家了。”
雅琪像變了一個人。怎麼說就怎麼做,第二天中午,她在單位吃了,晚上,又上姐姐家吃了。那天晚上,寄生照例去他母親家吃飯,他沒有告訴雅琪不去吃飯的事。他不敢。他隻說她姐讓她去了,他母親便信了。一個沒有撒過謊的人撒一次謊,是不會引入懷疑的。寄生做飯,他媽炒菜。這是個難得的交流的好機會。寄生小心地問:“媽,你知道怎麼生男孩怎麼生女孩麼?”
他媽一怔:“這,這怎麼問起我來了。自然,會生的生男孩,不會生的生女孩。”母親的回答,自然令寄生遺憾,但既是母親,能怎麼說呢!寄生又說:“書上說,那是染色體的緣故。女人隻有一種X染色體,而男人卻有XY兩種染色體。如果結合後是XX,那便是女孩,是XY,那便是男孩。生男生女其實不是女人的原故……”母親聽出味兒來了,便不高興地說:“你那都是胡說八道。你不要為你媳婦當說客。反正,我不管什麼染色體不染色體的,是男孩就要,是女孩,就不要。”
“媽,你這是重男輕女。”寄生半開玩笑說。
“對,我就是重男輕女,你能怎麼樣?”
寄生笑笑:“媽,我記得那次慶祝三八節座談會上,你還發言說,生男生女都一樣,婦女能頂半邊天。電視都報道了。”
“你說,在那個場合我能怎麼說?”他媽可是直言不諱,“現在嘴裏說的實際做的有幾個人是一樣的。”
寄生笑得更歡了:“媽,你還是個優秀黨員呢,表麵一套,實際一套。哈哈!”
談話就這麼結束了。
晚上,雅琪問寄生關於孩子的問題怎麼辦,寄生支支吾吾。
雅琪明白了:一個人的思想方法是年深日久積澱而成的,是不容易改變的。年輕人想改變年老人的看法,更是難上加難。當然,她還不明白,人的思想的改變,還必須有一個突發性因素,那就是當他(或她)親自體驗一次照老觀念行事所帶來巨大的痛苦才行。如果一生平安,那便永難改變了。
第二天,雅琪自己去醫院做B超,當她聽醫生說懷的是一個男孩時,頓時一陣喜悅。因為男孩在安家是一個準予出生的人,否則的話,隻能挨刮了。但她繼而又想,如果是女孩的話,情況又會怎麼樣呢?原來,維係她在家庭中地位的,不是她的人格,她的學識,她的賢慧,而隻是生一個男孩。和生一個男孩相比,別的一切都失去了重量。這一想,她明白她的存在價值了。
她是一個工具,沒有個性,沒有誌向,沒有自己的精神世界。
晚上,她以一種遺憾的口吻告訴丈夫說,檢查的結果是女孩。自然,丈夫的回答是她所知道的,所以不會使她吃驚。
5
雅琪到醫院刮了孩子,便在姐姐的陪伴下坐上出租車直奔母親家。因為在自己的小家,沒有飯吃,在婆婆家,她是更無法生存的。隻有找母親,隻有母親才能體貼地周到地照料女兒。但在這段時間,寄生還是三天兩頭來看望。女人的心是軟的,自然想著一些丈夫的好處來。她甚至後悔刮了孩子。其實,人的心情常常處於矛盾之中。像一架搖擺的天平,直到一邊的砝碼處於絕對優勢時為止。
一星期後,寄生要接她回家,雅琪提出一個條件,必須自己做飯吃。寄生答應了,雅琪也就跟他走了。當晚,自然又是寄生母親讓他們過去吃飯,雅琪自然不好推卻。
吃過飯,便坐下來看電視。電視裏播著一部名為《後盾》的電視劇,描寫一個妻子如何支持丈夫成就事業的故事。婆婆說:“雅琪你看,這又是一個典型。妻子支持丈夫,丈夫成功了,軍功章的榮譽,就有妻子的一半。”婆婆的用意雅琪自然了解。雅琪想,為什麼編劇老編這樣的故事。其實說穿了,還是輕視婦女,說明婦女隻能當配角。她說:“世界上也有好多女人超過男人的,當妻子未必沒有發展前途。”婆婆笑笑說:“那當然,不過夫妻兩人,也要看誰發展更有前途,那就支持誰。這叫做‘用其所長,避其所短’。你和寄生比較——”雅琪馬上接嘴道:“寄生比我更有發展前途,我要無條件地支持他。”這話把婆婆的話憋回去了。其實,雅琪真想說寄生要是娶一個農村婦女,鬥大的字不識一籮,承擔一切家務,生兒育男,對寄生的發展更有利了。但她沒有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