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向來蕭瑟處,江湖夜雨十年燈。隻換得燈火昏昏紅樓一夢。男兒有淚,點點滴滴落入清樽皆血痕。從這首詞中,我們能讀到“傷心人別有懷抱”,能讀到晏小山內心深處無處訴說的寂寞和刻骨的相思。
六、相尋夢裏路,飛雨落花中
鬥草階前初見,穿針樓上曾逢。
羅裙香露玉釵風。
靚妝眉沁綠,羞臉粉生紅。
流水便隨春遠,行雲終與誰同?
酒醒長恨錦屏空。
相尋夢裏路,飛雨落花中。
——《臨江仙》
小山筆下,每首詞通常會出現一位風姿美妙的女孩子。
隻是無論什麼樣的美人,有品格神韻才能稱為真正的麗人。沉魚落雁之貌雖可悅目,卻像煙花璀璨一時,片刻消散,而格調高潔優雅的紅顏則如蘭生幽穀,日久彌馨。
在這首《臨江仙》裏,出現的是一位愛鬥草遊樂、愛穿針乞巧,“靚妝眉沁綠,羞臉粉生紅”的美麗少女。與小山筆下的其他女子相比,她除了溫婉柔美之外,更多了些許女兒嬌憨和慧心。
“鬥草階前初見,穿針樓上曾逢。”一個是“初見”時正在階前和女伴們鬥草遊戲,一個在七夕時節在穿針樓上偶爾“曾逢”。可見那是一位年輕的、童稚未泯的少女。“鬥草”是古代兒童和青年婦女的一種遊戲。據《荊楚歲時記》:“五月五日,四民並踏百草。又有鬥百草之戲。”暮春時節,那些年輕女孩子尋取草色中吉祥而又罕見的草,各道名目進行比賽,賭為勝負。杜牧有詩雲:“鬥草憐香蕙,簪花間雪梅。”晏殊有詞雲:“疑怪昨宵春夢好,原是今朝鬥草贏,笑從雙臉生。”而柳永《木蘭花慢》雲:“盈盈,鬥草踏青。”
在《紅樓夢》的第62回有一段關於鬥草的描寫,讓人忍俊不禁,印象深刻。說的是香菱和芳官、蕊官、藕官、豆官等在花草中鬥草,幾個花花綠綠的少女坐在那裏,七嘴八舌巧笑嫣然:我有觀音柳,我有羅漢鬆,我有君子竹,我有美人蕉,我有星星翠,我有月月紅,我有《牡丹亭》畔的牡丹葉,我有《琵琶記》裏的琵琶果。這時,豆官說“我有姊妹花”,眾人沒了,香菱便說“我有夫妻蕙”,眾人說“從沒聽見有個夫妻蕙”。香菱道:一箭一花為蘭,一箭數花為蕙。凡蕙有兩枝,上下結花的為兄弟蕙,並頭結花的為夫妻蕙。我這一枝並頭者,怎麼不是?”豆官沒的說了,便起身笑道:“依你說,若這兩枝一大一小,就是老子、兒子蕙了?若是兩枝背麵開的,就是仇人蕙了?你漢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便扯上蕙也有夫妻,好不害羞!”
“穿針”則是七夕節民間習俗,女子在樓上對著牛郎織女星穿針引線,是為乞巧。陰曆七月初七的夜晚,天氣溫暖,草木飄香,這就是人們俗稱的“七夕節”,也有人稱之為“乞巧節”或“女兒節”,這是中國傳統節日中最具浪漫色彩的一個節日。每年陰曆七月初七本是傳說中天上牛郎織女團聚的日子,又稱是中國的“情人節”。《荊楚歲時記》中有這樣的記載:“天河之東,有織女,天帝之子也。年年織杼役,織成雲錦天衣。天帝憐其獨處,許嫁河西牽牛郎。嫁後遂廢織紝。天帝怒,責令歸河東。唯每年七月七日夜,渡河一會。”
鬥草穿針,從暮春轉到初秋,隱約中透露出許多暗示和訊息:兩個熱鬧異常的生活畫麵是閨中女兒風俗,也是群嬉雅聚之情景。眾人之中,詞人小山為何隻注意了她?是嬌憨的女兒態讓人望之心儀?是靈巧的女人味讓人近之心動?或是驚豔於初見的娉婷風情?
總之,在鬥草的女兒群裏,在穿針樓的脂粉堆中,小山遇到了百合一般脫俗清新的她。四目相對,一見驚豔、傾心。
“羅裙香露玉釵風。”這一句讓人想起溫庭筠的《菩薩蠻》詞:“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那女孩子的羅裙大概沾染了花叢中的芬芳露水,玉釵在頭上迎風微顫。
“靚妝眉沁綠,羞臉粉生紅。”靚妝畫罷,新描的眉間沁出了翠黛。突然,她看到了那位晏公子深情的目光,一張俏生生的臉兒不禁泛起了嬌羞的粉紅色。一個“羞”字將女兒心態已表露無遺。“靚妝眉沁綠”,形容其人端莊秀麗,“羞臉粉生紅”,讚美其人敏感而情重。妙就妙在詞句中著一“沁”字,見其黛濃而深秀,著一“生”字,見其粉淡而質靈。情竇初開的女兒青澀盡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