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沒有回到這種生活,張徹很想好好沉浸入學習生活中,給自己長久疲累的心一個藏身之所。
然而,那些節奏帶來的隻是錯覺,正如他的字跡已與過往迥異一樣,他已經不是過去寒窗苦讀的自己,他無法沉浸入學習生活中。文科科目他過目不忘,自然地理計算和數學方麵,他也沒有花多少時間便學習明白。
他無法再回到過往。
做什麼事都太容易了,沒有沉浸,沒有難度,沒有挑戰。
沒有,意思。
要形容的話,大概是提著九十級裝備回到新手村的感覺,縱然感慨,感慨之後,也不可能久留。
到處都是無所適從的感覺。
財富,權勢,美色,隻要他想,都可以隨意得到,人心叵測,機關營算,隻要他願意,沒人能發現自己的心事已經被對麵的少年探知。
交流欲,展示欲,成功欲,都可以輕易滿足。
因為沒有難度,所以並不充實。
這個世界已經不適合他。
張徹望著窗外,歎了口氣。
如果不是那個血紅斷麵的問題,也許他真會學九州一些散仙那般,自我封印修為與一些記憶。
追往更高的難度,或是回到過往的地方,自己給自己增加難度。
這是九州修士的兩種選擇,前者飛升,後者人仙。前者超脫,後者懦弱。
張徹更貼近後者,然而血紅斷麵的事情,卻又讓他不得不放棄後者。
這些日子,他滿足著自己為數不多的需求,身外化身在學校坐著學習,本體則變幻形象,行走在世界各個角落,百慕大、愛琴海、巴比倫、墨爾本。他感歎過新西蘭的雪山風光,也惡心於亞馬遜的蛇蟲齷濁與野蠻;他驚心於中東人心惶惶艱難活著的人性堅韌,也冷眼過巨賈晚會的根底奢靡和yin亂。
他在哈弗圖書館呆了三天,研究著人類曆史,旁觀著這個種族生產力的發展曆程。天人之學,數理化格物之知,研“天”外物之學;文史哲人生之識,究“人”本身之化。
他覺得有趣,也常覺枯燥。太陽之下無新事,人性根底的上下限,在不斷的刷新過程中,也有很多贅述的東西,重複而厭煩。
他開始覺得自己的心漸漸老去,卻又常常保持著青春的探知欲望。
在第三天下午,他看完第十六個書架最後一本書的時候,麵對夕陽餘暉,突然意識到了那個世界的吳解,原來是這樣一種形成狀態。
於是第四天他不再看書。
他提著鐵劍和破碗,穿著蓑衣,又開始行走,這次他的足跡在國內。
在蜀道,他遇到了背劍的白衣人,並未驚動對方,他看到那是很弱小很弱小,但畢竟有,而且相對較清澈的真元,他開始想到南懷瑾書中提過其中年偶遇的劍仙。
在昆侖群山,漫天雪中,他看到身著大紅袍的群僧,似藏似漢,赤足行於漫地雪野大荒群山之中,踩過的雪地之中,沒有足跡。
而他站在山巔。
武當山雞鳴之時,與日出同樣節奏的,道人在房頂之上,金雞獨立,雙目閉合,麵東吐納。
而他坐在雲上。
武陵山東,湘地之西,念念有詞的神婆,揭開暗屋內的各個器皿蓋子,內似有各種怪異蟲蠱,窸窸窣窣,她上唇緊抿,眼角皺紋聚起詭譎的弧度。
他嫌惡地快步離開。
長白山上,天池之下,幹瘦矍鑠的老丈,起手勢在百齡大樹旁,來回崩靠,比劃著名為貼山靠,又名八極拳的套路。
他手癢地跟著比劃,使出自己在九州不斷理解改進的八極拳,不慎真元溢出,勁力四溢,噴薄而出,將天池擊出漫天水瀑,狼狽逃開。
然而,每一天的晚上,他都會收回化身,去盡濁塵,回到家中,吃那久違了他自己也弄過,卻永遠弄不出那種味道的黃燜桂花魚和蘿卜老鴨湯。
他與郵亭的大爺攀談過,他與開三輪的大爺攀談過,他與當門衛的大爺攀談過,他也與少林寺下賣芝麻焦蓋燒餅的大爺攀談過。
他覺得大爺話真多,心眼也不少,感歎惡不分老幼,濺不辨男女。
然後他覺得芝麻焦蓋燒餅遠沒有鍋盔好吃。
然後他左手一個天津狗不理,右手一個奧爾良烤翅,看著那些各行各當的老人回到家中,跟後人為善,跟後人扯皮,虎父犬子,慫爹硬兒。
還有不停玩手機的各種孫子孫女。
他突然不想再到處行走,於是他不再到處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