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也知道,”她低聲自語,拚命安慰自己,還是有點遺憾地回頭望向身後飛速遠去的風景,“好可惜。”
她把頭抵在林淮希的後背上,這樣風勁小了一些,手臂不受控製地緊緊環在他的腰間,夜風冰涼,可是這個身體溫熱得像個巨大的暖爐。她抬起頭看著無論怎樣飛速移動也沒有變化的夜空,第一次覺得沒有星光的夜也可以讓人覺得溫柔美好。
像場夢一樣……
他居然,就這樣再次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機車停在一幢六層高的居民樓前。抬頭看了一眼,各家燈火昏昏黃黃,祥和得讓人浮躁的心也跟著平靜下來。
京顏說:“我住在四樓。”摘下安全帽遞給林淮希,等他把那輛快要散架的破車停好了,才走進樓門。這種老式的居民樓裏沒有聲控燈,隻靠著各戶門口的小燈照明,但年代久遠,僅有的幾盞小燈也壞得七七八八,住在低層的人們覺得自己用不上,也就不再修理。卻苦了住在樓上的經常晚歸的人,京顏就是其中一個。
每次晚上回來都有些緊張,她把手伸進提包裏找了找,發現自己忘了帶手電。
身前的女孩停在樓門口不肯進去,林淮希向裏看了一眼,大概明白了原因,走到京顏前麵,低聲說:“跟我走。”便大步走了進去,京顏趕緊跟上他,生怕一個不注意他就會消失在濃鬱的黑暗裏。
腳下虛虛浮浮地拐了幾個彎,京顏知道已經上了三樓,三樓的王大叔家門口放著兩個裝雜物的木頭箱子,她輕聲提醒:“小心點,前麵那家門口有箱子,別撞到。”邊說邊小心翼翼地特地躲開那個方向。
前麵林淮希停了停,說:“沒有啊。”尾音還沒落,就聽見京顏哎呦叫了一聲。
這個王大叔,居然把箱子換了地方!
林淮希終於笑了,“人家是好心怕你撞到才挪了地方吧,誰知道你會故意往上撞。”
“我怎麼知道!”京顏揉了揉發疼的小腿,赫然覺得指尖有點濕,被撞的地方越發刺痛起來,這才意識到流了血。她咬咬牙,直起身繼續上樓。
黑暗中有一雙溫暖的手伸過來,拉住她正摸索著樓梯扶手的左手,已然比曾經更加低沉淡漠的聲音傳進耳朵:“跟上!”
記憶裏也有過這樣似曾相識的時刻,心跳如擂鼓。
終於到了自家門口,京顏摸出鑰匙打開門,伸手開了燈,適應了黑暗的眼睛猛然有些睜不開。簡單狹小的兩室一廳,加起來大概有四十多平米,雖然樸素,但經過了同住的兩個女孩之手,小小的屋子也有種特殊的溫馨亮麗。
林淮希自顧自地走到沙發上坐下,抬頭四處打量著,兩個臥室都開著門,雖然看不太清楚,但隻是模糊的幾眼,他也知道了哪間才是京顏的房間。一間屋子是素淨的白色米色,另一間是美好的粉色藍色。這個白癡丫頭,雖然不怎麼說,他卻是知道她喜歡明亮可愛的色彩的。
京顏拿著藥箱快步走過來,發現林淮希的表情有點奇怪。
“你怎麼了?”
林淮希瞥了她一眼,“我肚子上被人踢了好幾下,這一路上又被你抱那麼緊,能不疼嗎?”
京顏臉上一紅,又是窘迫又是抱歉,連忙放下藥箱,“我給你上藥,”說完又猛然猶豫起來,林淮希不僅傷到了頭頸手臂,恐怕全身上下都是傷,這藥……怎麼上?他要是真的就在這兒把衣服脫下來,她恐怕接受不了。
正猶豫著,林淮希已經站起身拿過她手裏的藥箱,問她:“衛生間在哪?”
她抬手指了指,林淮希低下頭看著她說:“不介意我去衛生間上藥吧。”
“不、不介意……”可是一個人能行嗎?但她卻真的幫不上什麼忙,隻好跑過去打開燈,放下平常洗腳時坐的椅子,側過身子讓林淮希進去,輕輕帶上塗成淡黃色的貼著明星海報的門。
牆上的鍾指向九點半,屋子裏靜悄悄的,衛生間的人也沒有發出什麼聲音,夜風吹起客廳的窗簾,讓人煩悶的熱度,卻也帶著讓人欲哭的溫柔。
京顏背靠著衛生間的門緩緩坐在地上,雙手摟住膝蓋,頭埋下去,不知道想哭還是想笑。他就在這裏麵,和她僅僅一道門的距離,不再杳無音信地作為一段記憶存在,他是活生生的,再次出現她麵前。
好像比以前更加冷淡,更加漫不經心了。印象裏殘存的痞氣,再見時已經消失無蹤,不知道三年裏他到底經曆了什麼,磨光了嬉笑玩鬧的那一麵,把冷淡和不在乎硬生生地凸顯出來,但狹長漆黑的眼睛,刀刻的側臉,冷笑時彎起的嘴角,依然是她熟悉的林淮希。
林淮希……那個時候讓全學校都害怕的惡魔啊,居然會在深夜的巷子裏被人毆打。京顏輕輕咬住下唇,看著自己的腳尖,腦袋裏有短暫的空白。
“喂……”終於,她輕聲開口,眼睛依然定定地看著虛空中的某一處,“你去哪了,我……我這幾年……”她埋下頭,用手臂擋住眼睛,“怎麼都找不到你。”
“找我?”門裏麵的林淮希緩緩放下手臂,硬著聲音問,“有事?”
京顏頭埋得更深,“沒什麼事,沒什麼……就是想告訴你,我考上那時候保送的大學了,你別再介意,我考上了……我告訴了每一個人,就是找不到你,怎麼也找不到,我問過好多人,他們說你不住在原來的地方了,不知道搬去哪,也不知道考到哪,什麼都不知道……”說到最後,越來越低的聲音裏已經帶了不易察覺的哽咽。
門裏麵的人沉默了很久,終於傳來一點響動,他係上襯衫扣子,也背靠著門坐在地上,抬起頭看了看屋頂明亮的燈,燈罩上有兩隻小狗的圖案,他看著小狗大大的鼻子,略微扯動了下唇角,說:“嗯,現在我知道了。”
可是他並沒有回答她最關心的問題,她又問了一遍:“你去哪了?”
他沒有再次沉默,“我爸送我去了美國,今年二月初我才回來。”
京顏急急開口:“你才回來幾個月,怎麼又會和人打架?你爸爸送你到美國是不是去讀書?到二月初才兩年多,怎麼就回來了?”
“太短了是吧,我應該永遠不要回來。”林淮希的聲音裏有淡淡的諷刺,但更多的,卻是淡漠。
京顏捂住嘴,“不是!我……”
林淮希笑了一下,扯動了臉上的傷口,有些疼,他沒有再繼續剛才的話題,反而說:“你還記得你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嗎?”
微微怔住,不等她開口,林淮希又說:“再見。我……問你,再見是什麼意思?”
京顏一字一字地說:“再見的意思是,再次相見。”
“……是嗎?”林淮希猛然覺得頭頂的燈光很刺眼,他抬起手遮在眼睛上,世界黑暗下來,什麼都看不到,他又笑了,京顏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聽到他說:“我一直以為,再見的意思,是不再相見。”
用力地呼出一口氣,京顏苦笑,“所以你才說什麼也不肯聯係我,也不讓我找到你。”
“聯係又能怎麼樣?”反正已經抗拒得那麼徹底。
“知道你考上大學了又能怎麼樣?”反正你是按照你喜歡的軌跡行走。
“我現在每天打架。”反正死死活活都與你沒有關係。
“以後也不會上學,沒有好的生活環境,沒有正當的朋友。”反正你不在意,我就這樣生活。
“你知道這些有什麼用?”反正今天以後不會再見。
“你給我包紮有什麼用?”反正明天還是會受傷流血。
反正,你會走,過你喜歡的生活,不會在我身邊,不會……不會一直在我身邊。
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聽到了門外女孩子低低哀哀的哭聲。哭聲不大,可是他能想象到她流著眼淚難過的樣子,哭聲斷斷續續,低得仿佛能消失在空氣裏,可是這樣的哭聲卻像隻尖利的小爪子,惡狠狠地撕扯著他。林淮希攥緊手,用力閉上眼睛。
“林淮希,你這個混蛋……”京顏哽咽著。
林淮希抬手關掉衛生間的燈,眼前陡然一片漆黑,稍稍過了一會兒,適應了黑暗的眼睛才能透過狹小的窗子隱約看到外麵的點點燈火,他歎了口氣,聲音下意識地輕軟下來:“也許是吧。但我說得沒錯,你知道了,看到我了,又能怎麼樣,沒有分別。”
“有分別,我……”京顏輕顫著說,忽然響亮的音樂聲破空傳來,把她嚇了一跳。她連忙抹抹臉上的淚,快步走到桌邊拿起手機。
“喂。”哽咽隱去,她的聲音仍然清淡溫柔。
“顏顏,到家了嗎?”爽朗的男聲在喧鬧中傳來,電話那邊熱鬧非凡。
“董夏?”京顏吃了一驚,來電顯示並不是董夏的手機號碼,但聲音準確無誤,“早就到家了,有點累,正打算休息。”
董夏笑了,“我手機沒電了,這是借別人的。你到家我就放心了,下次還是我送你吧,晚上一個人走太危險了。”
京顏含糊地嗯了一聲,“沒關係,不用送我。”
電話那邊的人似乎走到了一個比較安靜的地方,聲音更加清晰地傳來:“顏顏,你別總是拒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