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八號啕大哭,跳到地上撒潑打滾。隻見一個金色的肉球翻來滾去,好像被後羿射下來的太陽滿地撒歡。

“阿……八,”朱顏勉強叫它的名字,“給——我——起——來——”

“我來了,我來了主人,”狐狸眼皮都沒眨一下再度竄上他的肩頭,“我還以為主人永遠都不會把我叫醒呢!還好主人你隻是遲鈍罷了。不愧是我選中的主人,您美得真是感天動地氣壯山河,吱。”

“我沒有叫你,”朱顏無情地吐出一句話,“你哪來的回哪兒歇著去。”

阿八翻臉比翻書還快,立刻淚飛頓作傾盆雨,“不要不要我啊主人!我很能幹的,我會變豬、會變鴨子,還會變機器貓。”隻見它蹦來跳去一會一個造型,從可達鴨變成加菲貓,朱顏眼睛都要被它晃花,“我還可以變更高級的東西,芭比娃娃、汽車模型……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我變不了的。”

狐狸撲倒在朱顏腳邊一把抱住他的腿,大哭,“收下我吧,就當我是孤兒,是棄嬰,隻要拿出一點點愛心來就可以養活可憐的我,我這麼可愛,你忍心把我拒之門外嗎?”

朱顏仰天長歎。孛兒隻斤怎麼會畫出這麼聒噪難纏的玩意兒,而且偏偏攤派給性喜安靜的他?!

見朱顏不說話,阿八進一步殷勤遊說:“收下我吧,我很有用的,比毛毛小蜥朱雀它們都有用,它們哪有我這麼善解人意聰明機靈啊,個個都是悶葫蘆!主子有了我,從此告別無聊,主子,跟悶說拜拜吧。”

朱顏揪住它脖子後麵那塊皮,拎到眼前來,定定地審視它。

阿八做嫵媚狀,不住眨眼睛,慢慢嘟起嘴巴。

“聽著,暫時收留你。”朱顏警告道,“但是你給我盡量閉嘴少廢話,沒叫你就不要出來。”

“主人你放心,雖然我很喜歡聊天,但是我的聲音隻有你聽得到,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泄密,啦啦啦。”

“我不喜歡聊天!”朱顏把狐狸扔到地上,順手扯下橫在出口處的綢帶(就是田徑比賽裏跑到最後一圈時拉起來的那個玩意),把頭發迅速辮了起來。

“主子主子——”

阿八還想說什麼,但隨著朱顏所編的辮子接近發梢,它的聲音也越來越低直至完全偃旗息鼓。

這樣也好,免得若坤寧一天到晚對我的頭發虎視眈眈!

想到這麼一來笑麵虎拔起頭發不能再肆無忌憚,朱顏多少有些寬慰。

九月十日的僵屍之夜順利落下帷幕,學生們也都大呼玩得盡興過癮。如果不把仍然沉浸在“唐詩”裏不能自拔的,以及不知何時把頭發編成了辮子並且一臉陰鬱之色的朱顏計算在內,它的確是個值得回憶的日子。

“可惡,明明要給那群王八蛋一個下馬威,最後除了我們自己人誰也沒整到。”坐在校長室裏發脾氣,“朱顏,你怎麼把頭發辮起來了?雖然這樣挺適合你的。”

“嫌熱。”朱顏沒什麼好聲氣地說。隻要一把頭發放下來,那隻玩意兒就立刻趴在他耳邊不停地裏八嗦嘮叨到沒完沒了。所以除了洗頭發時必須解開辮子之外,其他時間他無不是把頭發綁得結結實實。

“來日方長,隻要他們還在學校裏我們就有的是機會。”若坤寧倒是深諳柳暗花明的道理,所以依舊笑得海闊天空,“裴迪夫雖然是理事長,畢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待在學校裏,彌傑杉和他形影不離,隻要這兩個瘟神不在,其他都好對付,所以大部分時間孛兒隻斤校長仍然是無準的頭號皇帝老子。”

“你真打算和你的族人對著幹?”朱顏突然問,“他們畢竟是你的族人,你沒想過把這所學校變成你們的基地嗎?你不打算接納他們,和他們一起過適合你的生活嗎?隻有和你同類的人才能理解你需要什麼,你沒聽過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嗎?”

“朱顏……”從悠匡不動聲色地暗示他,可後者不為所動。

“以前你因為寂寞,所以才會尋找同伴,可是很明顯,我們不是你同伴,至少我不是。該是你的你不要,不是你的卻去強求,反正總有一天你會發現自己在浪費時間,不如現在就做個了結。”

若坤寧單手托著腮幫子,目光在兩人中間來回穿梭,滿臉好戲就要上演的表情。

“朱顏還挺為我著想的嘛。”倒顯得很平靜,甚至笑了笑,“不過人以群分,也要看看劃分的標準吧——如果你把禿鷲和豺狼塞在一起過日子,理由是它們都吃肉,豈不是很牽強?”

摟著朱顏的肩膀,“怎麼看我們都是一丘之貉,你叫我跟裴迪夫他們去管理學校,那我還不如讓它倒掉呢。現在咱們兄弟五個的確沒什麼值得回憶的事,因為我們相處的時間還很短,等日子一長,你說不定會舍不得我哦。”

朱顏沒有說什麼,繼續說:“我答應你,如果你實在不喜歡這種生活,我會永遠永遠都不再打擾你,甚至徹底消失在你麵前,好不好?”

連若坤寧都有些意外,“,你說真的?”

坐在轉椅裏轉著圈兒大聲說:“我像開玩笑嗎?!”

“這麼幹脆可真不像你。”從悠匡摸著下巴有些不信地想從臉上看出點什麼。

“總之,朱顏什麼時候都可以走,”頓了一下,補充說,“當然,什麼時候都可以回來。”

空氣中一下子變得很寂靜,朱顏將手插進褲兜,抿了一下唇。

“我也早就打算說這件事,不管你是基於什麼理由找到我,我都不歡迎這種方式。這不是我要走的路,如果同為普通人類,我想我們永遠也不會有任何交集。就這樣,再見!”

朱顏走出去後兩分鍾,旁星熙盯著關上的門打破了沉默:“我說,我們……就這麼讓他走了?”

從悠匡也皺眉說:“這個人比我想的還要倔。”

忽然“騰”地跳起來,一語不發抽出雞毛撣子,拔腿就往外走。

“你幹嗎去?”

“我去把他拖回來打一頓!”他大聲說。

從悠匡奪過雞毛撣子扔出窗外,“剛才是你同意他走的。”

“我說過嗎?不記得了!”理直氣壯地嚷嚷著拳打腳踢,“放開我!我要揍他!”

從悠匡慢慢地伸出手捂住半邊臉,“饒了我吧,這個瘋子,你給我安靜一點!該死的,我怎麼會找上這種麻煩的人……”

朱顏走出沒多遠,若坤寧從身後喊住他。

“真打算走?”後者的笑容裏沒有挽留的意思。

“如果真的隻有讓他忘記才能達到消除這種幻象的目的,我離開比留下有效。”朱顏沒有轉身。

若坤寧走到他麵前,微笑著說:“不過,不是那麼容易忘記的吧?”

“一時興起的玩鬧總會隨著時間慢慢淡化。”

“我指的是你,不是。”若坤寧打斷他,意味深長地加上一句,“這段時間的相處,你恐怕不是那麼容易忘記的吧。”

若坤寧正色著繼續說:“你的路,在你想象中應該是什麼樣子?考上哈佛或者劍橋,畢業後繼續研究醫藥,隻為了繼承家業,光耀門楣造福世人?”他壓低聲音戲謔地說,“我怎麼看你都不像一個會積德行善的好醫生。”

朱顏定定地看著他,若坤寧笑著退後一步,“如果要走就趕快走吧,拿著他的凶器就要追出來了。他那個脾氣會放你走,你相信?”

校門外的馬路邊,一輛車由遠而近停在朱顏身邊。

“你保重吧,”若坤寧行了一個不倫不類的軍禮,“願你前程似錦。”

“朱——顏——禦——景——”

的聲音從學校遠遠地傳來,估計從悠匡和旁星熙都被他甩出了五百米遠。

無準學院的校牌在後視鏡裏越來越遠,最後消失於一望無際的原野中。

陽光倒是很好,一點也不像分別時的背景。朱顏拿出折疊成方塊的加州UC係統大學錄取通知書對著太陽看,不管怎麼想,此刻他都應該置身於那座神聖的殿堂中,而不是這個荒郊野外鳥不拉屎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

他皺一下眉頭,再次把手伸進褲兜,一枚別針一樣的東西紮著了他的手,那枚豎著中指的拳頭圖案他再熟悉不過,為了紀念他棄權,他們把無準的校徽設計成這個樣子。那個夜晚下著流星雨,豎起五根手指,一根根掰下去的情景變得很清晰——他伸出右手看著五指,的確,為什麼人會有五根手指,怎麼從來沒人想過這個問題?

手持雞毛撣子,遙望絕塵而去的汽車。

若坤寧揮開飛揚的塵土優哉道:“這裏很少有車經過,看來他早通知家裏派車來接了。”

把雞毛撣子塞到緊跟其後的從悠匡懷裏,開始挽袖子,“不見兔子不撒鷹——非要逼我出殺手鐧。”

“我說你就放過他吧,他是真的不適合吊兒郎當遊戲人間……”

從悠匡搖頭說到一半,被揪住領子,“你說什麼?你說什麼?我是很認真地在辦學校,你居然說我吊兒郎當、遊戲人間?!”

“是是是,我錯了。”從悠匡挖著耳朵說。

“我給他一個月的時間。”說,“一個月後他不回來,我就拿出在精神病院待了十八年的功力叫他回來——撤!”

從悠匡忍不住又好氣又好笑,“耍流氓也不是像你這樣的吧!明明答應了人家不騷擾他。”

“我不騷擾他,我‘想念’他。”

“性質還不是一樣!”

若坤寧轉身前,朝著朱顏離開的方向默哀了幾秒鍾。

你自求多福吧……朱顏禦景。

—全書完—